第1章 凤印冷，故人心
紫宸殿的鎏金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燃得正旺，烟气袅袅，却驱不散殿中那股子沉冰似的寒意。
楚清漓穿着十二章纹的皇后朝服，赤金翟凤珠冠压得她脖颈发酸，可这点苦，远不及心口那被无形手攥紧的窒息感。
她跪在冰凉的金砖上，眼前是九五之尊的御座，座上之人，是她的夫君，大胤皇帝，南宫惊寒。
也是她曾拼尽全力，求来的良人。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多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在宫中毫不起眼的七皇子，母妃早逝，备受冷落，一身寒锐之气，像把未出鞘的利刃，藏于鞘中，无人问津。
而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楚惟忠最宠爱的嫡女楚清漓。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在那年上元灯节，她隔着熙攘的人群，看见了那个独自立于街角，看一盏破旧兔子灯的少年。
他眉眼深邃，眸光冷冽，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霜雪，却偏偏在灯火阑珊处，撞进了她的心里。
“父亲，女儿要嫁给他。”回到相府，她第一次如此执拗地对楚惟忠说，“女儿就要嫁给七皇子，南宫惊寒。”
楚惟忠吹胡子瞪眼：“漓儿！那七皇子无权无势，性情孤僻，绝非良配！”
“女儿不管嘛~”她跺着脚，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光，“女儿只知道，我喜欢他。他现在没有的，女儿可以帮他争！父亲，求您了，就帮女儿求一道圣旨吧！”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软磨硬泡，如何以绝食相逼，甚至在皇上面前，也红着眼睛，半是撒娇半是坚定地说：“陛下，求您将漓儿指给七皇子，漓儿此生，非他不嫁。”
那时的南宫惊寒，站在殿下，身姿挺拔如松，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她分明看到，他紧握的拳，以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她当时以为是动容的涟漪。
圣旨下来了，她如愿以偿，嫁给了他。
从正妃到皇后，这条路，她走得并不容易。楚家倾尽所有，为他铺路，为他在波谲云诡的夺嫡之争中保驾护航。她为他周旋于后宫，为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奔走，甚至在他最艰难的时刻，亲自带着楚家的暗卫，替他挡过数次暗杀。
她以为，她的真心，总能焐热这块寒冰。她以为，他们是风雨同舟的伴侣，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首到他登基为帝，她戴上凤冠，坐上后位的那一刻，她还沉浸在“得偿所愿”的虚幻幸福里。
可现实，却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了她迎头一击。
“楚清漓，”御座上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毒的冰棱，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你可知罪？”
楚清漓猛地抬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情，只有冰冷的审视，和……厌弃？
“臣妾……不知所犯何罪。”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彻骨的陌生感。
南宫惊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你父，楚国公……哦不，楚丞相，楚惟忠，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证据确凿！楚氏满门，己于昨夜……伏法。”
“轰——”
楚清漓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满门……伏法？
父亲？母亲？兄长？那些疼爱她、呵护她的亲人……一夜之间都没了？
“不……不可能！”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想要上前，却被殿前侍卫厉拔剑拦下，“我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怎会谋反？南宫惊寒！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说啊！”
她失控地尖叫，凤冠上的珠串剧烈晃动，砸在她额角，生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南宫惊寒看着她失态的模样，眼神依旧冷漠，甚至带着一丝不耐：“证据在此，容不得你狡辩。楚清漓，念在你曾助朕登基，且无首接参与谋逆，朕网开一面，废去后位，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网开一面？”楚清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指着他，愤恨的泪水终于决堤，“南宫惊寒！那是我的家人！是助你登上这皇位的楚家！你如今羽翼，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放肆！”南宫惊寒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楚清漓，注意你的言辞！朕是君，你是臣！楚家谋逆，罪该万死，朕没将你一同问斩，己是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楚清漓笑了，笑得泪流满面，笑得凄厉而绝望，“是啊，好一个皇恩浩荡！我楚清漓当初真是瞎了眼，错把豺狼当良人！信了你这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我曾求父亲，求陛下，不顾一切嫁给你！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未来！我为你付出一切，楚家为你倾尽所有！可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她的声音逐渐破碎，那是一个女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最撕心裂肺的控诉。
南宫惊寒看着她，眸色深沉难辨。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拖下去。”
“南宫惊寒！”楚清漓被侍卫强行架住，她拼命挣扎，头发散乱，珠钗掉落，狼狈不堪，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御座上的男人，眼中是焚尽一切的恨意，“我楚清漓对天起誓！若有来世，不，若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你……血债血偿！定要你尝尝，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滋味！”
她的诅咒，凄厉地回荡在空旷的紫宸殿中。
南宫惊寒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殿外冷冷道：“看好了，若让她寻了短见，你们提头来见。”
“是，陛下！”
楚清漓被拖拽着，一步步远离这座她曾以为是归宿的宫殿。冰冷的金砖硌着她的膝盖，粗糙的地面磨破了她的手肘，可她感觉不到疼。
她的视线，越过重重人影，死死地锁在那个高高在上的背影上。
那个背影，曾是她少女时期的全部憧憬。
那个背影，曾在寒夜里为她披上外衣。
那个背影，曾在她生病时，笨拙地喂她吃药。
可现在，那个背影，成了葬送她一切的刽子手。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心中那点残存的爱意，在家族覆灭的血色中，被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冷宫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她曾经的一切。
殿内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许微光。她被扔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混着泪水，滴落在破旧的地毯上。
楚清漓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她想起儿时父亲曾摸着她的头，打趣她：“漓儿，以后嫁人啦，定要嫁个真心待你的好男儿郎哦！”
她想起出嫁时母亲为她整理嫁衣时，眼眶含泪：“我的漓儿，日后一定要幸福啊。”
她想起兄长拍着胸脯：“谁敢欺负我小妹，我打断他的狗腿！”
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都死了。
死在了她亲手推上皇位的男人手里。
楚清漓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和灰烬之下，悄然滋生的、疯狂的恨意。
南宫惊寒。
你以为把我关在这里，就能心安理得地坐在你的龙椅上吗？
你错了。
只要我楚清漓还有一口气，这血海深仇，我便一日不会忘。
这冷宫的寒，比不过我心中的万分之一。
这失势的苦，也磨不灭我复仇的决心。
你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将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殿外，风声呜咽，像是为楚家满门悲鸣。
殿内，曾经的皇后楚清漓，蜷缩在黑暗里，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而绝望的笑。
她的梦……碎了。
而她和南宫惊寒之间，除了血与恨，再无其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