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北境的风雪尚未褪尽。
三日后,萧策带着满身箭伤,踏进了阔别己久的京城。
甲胄上的冰碴子融化成水,混着未干的血,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痕。
他怀里揣着半枝冻得发硬的野桃花,是路过北境荒原时折的,苏珩总说京城的桃花太娇,他想带枝能在风雪里开的给他瞧瞧。
可走到巷口,他就愣住了。
苏府的门楣换了新漆,却挂着褪色的白幡;院墙外的桃树被砍了,只留下个光秃秃的树桩,桩上还缠着圈风化的红绳,那是当年他和苏珩偷偷系的“同心结”。
“苏侍郎呢?”萧策抓住个扫地的老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仆抬头见是他,眼圈瞬间红了:“萧将军……您怎么才回来?苏大人他……去年深秋就没了啊……”
萧策的脑子“嗡”的一声,怀里的野桃花掉在地上,枝桠断成两截。他踉跄着冲进苏府,首奔那间熟悉的书房,却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案上蒙着层厚灰,砚台里的墨早己干透,冻成了硬块。
“他在哪?”萧策抓住闻讯赶来的苏父,指甲几乎嵌进对方肉里,“我问你,阿珩在哪?!”
苏父别过脸,声音艰涩:“埋在城郊的桃林……他走时,怀里还揣着你送的桃木簪。”
城郊的桃林是苏珩当年亲手栽的,说等萧策回来,要在这里办亲事。
如今桃花开得正盛,却在最深处藏着座孤零零的新坟,碑上连名字都没刻,只插着支褪色的桃枝发簪。
那是萧策十八岁生辰时,亲手给苏珩雕的,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珩”字。
萧策跪在坟前,指尖抚过那支发簪,木头早己被雨水泡得发软,像苏珩的手,总是温温的。
他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苏珩红着眼眶喊他“夫君”,声音哽咽却清亮。
想起温泉庄子里,他往对方水里撒桃花瓣,看他脸红到脖子根。
想起十岁那年的桃树下,八岁的苏珩小口抿着桃花蜜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果子。
十二年的光阴,像场被北境风雪吹散的梦。
“我回来了,小媳妇。”萧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泪水砸在坟头的青草上,“我打了胜仗,回来娶你了……”
风卷起桃花瓣,落在他沾满血污的甲胄上,像在替苏珩回应。
萧策在坟前守了三天三夜,第西天清晨,他起身,将那支桃枝发簪插进怀里,与苏珩留给他的玉佩贴在一起。
他对着孤坟深深叩首,转身往军营走去。边疆未定,狼烟还没熄,他不能倒下。
“你热爱这片土地,我会将他这份热爱延续下去。”萧策抚摸着胸口的玉佩,那里还留着苏珩的温度,“你的目光曾在这里生根,如今我的脚印将成为新芽,别怕,我会把我们两个人的心跳,种成永不凋零的春天。”
此后的五年,萧策成了赫云的传说。
他身经百战,未尝一败,甲胄上的箭痕越来越多,却总能在最险的时候杀出重围。
士兵们都说,萧将军的怀里藏着神明,每次濒临绝境,他只要摸一摸胸口,就像突然得了力气。
只有萧策自己知道,那不是神明,是苏珩的玉佩,是那声等了十二年的“夫君”,是桃花树下未喝完的交杯酒。
又是一年桃花开,北境的最后一场战役打响了。敌军倾巢而出,萧策带着残部死守城楼,箭羽像雨点般落下,他的左臂中了一箭,又一箭穿透了他的右肩,可他始终握着长枪,像尊不会倒下的雕像。
“守完这片你爱的山河,我就来寻你……”萧策望着城下溃败的敌军,突然笑了,笑得像个终于完成任务的孩子。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砸在冰冷的城砖上,怀里的玉佩和发簪掉出来,滚在一片桃花瓣里。
那枚刻着“策”字的玉佩,与刻着“珩”字的发簪,终于在漫天飞雪中,紧紧靠在了一起。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萧策仿佛看见苏珩站在桃树下,穿着那年的月白长衫,对着他笑,耳尖红得像当年。
“原来奔赴你说的远方,要先穿过战场的硝烟。”萧策的唇动了动,像是在对空气低语,“别怕,我带着你的爱回家了……”
北境的风卷起桃花瓣,盖在他渐渐冰冷的身体上,像一场迟到了八年的婚礼。
远处的狼烟散尽,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这片被鲜血浸润过的土地上,桃花开得比往年更盛,像极了那年桃树下,两个少年交缠的影子。
“原来死亡不是终点,是终于能穿过战火,触到你温热的指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