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雨下得又急又冷,打在户部衙门的青瓦上,噼啪作响。
苏珩对着堆积如山的军报,算盘珠子都快被他拨得冒火星。北境战事吃紧,粮草、军械、伤药……桩桩件件都要从库房里往外调,数字错半个铜板,前线就可能多添几十条人命。
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砚台里的墨都凉透了,才发现己是亥时。
“大人,这是刚从前线递来的急报。”小吏捧着个沾着泥点的信封进来,封口处盖着禁军的火漆印,是萧策的兵符印记。
苏珩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刚触到信封,就觉出不对。信纸薄得透光,边角还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他匆匆拆开,里面只有萧策潦草的几个字:“安好,勿念。冬衣尽快。”
字迹比平时用力,墨色都深了几分,最后那个“衣”字,捺脚处还洇着点晕开的墨,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定是又在演武场练到脱力,连握笔都不稳了。
他说安好,定是伤了。
提冬衣,必是粮草断了。
这潦草字迹下的手不稳,藏着多少没说的痛。
“备车,去禁军大营。”苏珩猛地站起身,算盘都来不及收。
禁军营帐的灯火比户部衙门还密,萧策刚从演武场回来,甲胄上还沾着雪。
北境的雪,竟比往年早了一个月。他正对着沙盘推演阵法,右臂袖子卷到肘部,小臂上缠着圈渗血的绷带,却还在用那只手比划着攻防路线,听见通报时,手里的狼毫笔“啪”地掉在沙盘上。
“阿珩?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苏珩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绷带处,喉间发紧:“你的胳膊……”
“小伤。”萧策笑着挥了挥那只伤臂,动作却有些僵硬,“昨天练箭时被弓弦蹭了下,军医说养几天就好。”
“弓弦能蹭出这么深的伤?”苏珩快步走过去,伸手想碰,又怕弄疼他,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萧策,你又骗我!”
帐内的亲兵识趣地退了出去,萧策才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擦了擦被风吹红的眼角:“真的不碍事,就是划了道口子,没伤着骨头。你看,还能抱你呢。”
说着,他还真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把苏珩圈进怀里。伤臂不敢用力,只用左臂紧紧环着,下巴抵在他发顶,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墨香,声音软下来:“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苏珩没说话,只是从药箱里拿出伤药。这是他照着家传的方子,用当归、血竭和蜂蜜熬的,特意加了点暖身的姜黄,能防北境的寒气。
他轻轻解开萧策的绷带,伤口比想象中长,皮肉翻卷着,结的痂带着点黑紫色。定是在雪地里冻过,才愈合得这么慢。
“忍着点。”他用药棉蘸着烈酒清洗伤口,萧策的肌肉绷紧了,却硬是没哼一声,只是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点从外面带来的雪沫子,像落了层细盐。
“疼就说一声。”苏珩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替他涂药时,动作温柔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不疼。”萧策的喉结滚了滚,突然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看见你就不疼了。”
苏珩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首蔓延到耳根,却没躲开,只是加快了包扎的动作,把绷带系得紧紧的,又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还闹。”他嗔了一句,从包里掏出个锦盒,里面是十几颗用油纸包好的桃花酥。他算着萧策快回来了,连夜烤的,还热乎着。
“快吃点。”他把锦盒塞进萧策手里,“我得回衙门了,军粮的册子还没核完。”
萧策却拉住他的手,将他拽进怀里。伤臂不能用力,他就用左臂圈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喑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帐外的雨还在下,夹杂着远处操练的呐喊声。苏珩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突然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散了。
他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得更深些。
“等打完这仗,”萧策在他耳边低语,带着不容错辩的认真,“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在桃花树下,喝真正的交杯酒。”
“好。”苏珩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却异常清晰。
雨停时,苏珩该走了。萧策送他到营门口,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回帐。
锦盒里的桃花酥还剩大半,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舌尖发颤,眼眶却莫名发热。
帐外的亲兵来报,说陛下又下了旨意,要他明日就带先锋营出发,驰援北境。
萧策捏着那块桃花酥,望着苏珩离去的方向,轻轻说了声:“等我。”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像在替他把这句话,往京城的方向送。
那里有他的小媳妇,有没核完的账册,有等着他回去喝的交杯酒,还有……一个必须守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