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途惊雷(1937年初冬)
寒风卷着黄浦江的咸腥,裹挟着硝烟未散的焦糊味,狠狠抽打着外滩那些巍峨却沉默的欧式建筑。1937年初冬的上海,像一块被撕裂的锦绣,繁华的租界区是仅存的孤岛,而一江之隔的闸北、南市,废墟仍在无声控诉着数月前那场惨烈的淞沪会战留下的疮痍。
一辆铮亮的黑色奥斯汀轿车,碾过湿漉漉的柏油路,无声地停在霞飞路一栋气派的法式洋房门前。车门打开,一只包裹在细腻小羊皮手套里的纤纤玉足,轻轻踏在冰冷的台阶上。
林婉清,回来了。
她裹着一件剪裁考究的墨绿色丝绒大衣,领口一圈银狐毛衬得她脸庞愈发莹白如玉。乌黑的长发盘成优雅的发髻,只余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她望着眼前熟悉的“林家花园”,门楣依旧气派,雕花铁门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仿佛要将门内外的世界彻底隔绝——门内是竭力维持的旧日荣光,门外是沦陷区刺骨的寒风与无处不在的紧张。
佣人们早己肃立两旁,管家福伯迎上来,眼角带着激动的:“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太太盼得紧。”
婉清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矜持而温婉:“福伯,辛苦了。”声音清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遥远欧陆的气息。她迈步进门,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回响。客厅里温暖如春,壁炉噼啪作响,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光芒,名贵的古董家具、墙上悬挂的油画,无不彰显着林家沪上豪门的底蕴。父亲林世昌正襟危坐看报,母亲则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搂住,絮叨着旅途劳顿、瘦了胖了。
婉清温顺地回应着母亲的关切,眼波流转间,却敏锐地捕捉到父亲报纸边缘微微发白的指尖,以及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凝重。报上巨大的标题,刺痛了她的眼:《日军举行入城式,沪上秩序渐趋平稳》。平静?这平静之下,是刺刀维持的秩序,是无声的窒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世昌放下报纸,声音低沉,“外头乱,以后就安心待在家里,少出去应酬。”
婉清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她轻声应道:“知道了,父亲。”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水晶吊灯剧烈地摇晃,光影在众人骤然变色的脸上疯狂跳跃。紧接着,又是几声更加清晰、更加靠近的爆炸,夹杂着隐约的枪声,撕破了租界刻意粉饰的宁静。
客厅里瞬间死寂,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异常刺耳。林母吓得捂住了嘴,脸色煞白。林世昌猛地站起,眉头紧锁望向窗外。福伯和佣人们也面露惊恐。
唯有林婉清。
她扶着母亲的手依旧稳定,仿佛那足以撼动大地的爆炸只是远处几声无关紧要的闷雷。然而,在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深处,却骤然掠过一道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不是恐惧,而是冰冷的警惕,是长期训练下瞬间绷紧的神经。她的指尖,在无人注意的大衣袖口里,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无形的存在。
爆炸声渐渐平息,警报声凄厉地响起,划破天际。窗外,租界巡捕房的车拉着刺耳的警笛呼啸而过。
林母惊魂未定,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老天爷……这租界也不太平了……”
婉清轻轻拍抚母亲的手背,柔声安慰:“没事了,妈,可能是哪里出了意外。”她的声音依旧温婉动听,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然而,她心底却一片冰寒。
这声惊雷,是战争狰狞的獠牙,毫不留情地撕碎了归家的幻梦。它宣告着,上海滩的“孤岛”并非净土,风暴从未远离。而她,林婉清,代号“青鸟”的使命,在这片血与火交织的土地上,才刚刚开始。
窗外,阴霾的天空下,外滩的钟楼沉默地矗立,指针冰冷地移动。风,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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