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码头爆炸的硝烟尚未散尽,藤田健一编织的死亡之网己如同冰冷的铁幕,将林家花园死死笼罩。窗外的街道看似平静,但婉清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目光——梅机关的特务像鬣狗般蹲守着,不放过任何进出林家的风吹草动。福伯面色铁青,阿力握紧了藏在腰间的短枪,空气凝固得如同灌了铅。
婉清被彻底困住了。任何试图外出的举动,都可能成为藤田下令抓捕甚至就地格杀的借口。她甚至能想象出藤田此刻在梅机关内,正对着她的照片和档案,露出毒蛇般冰冷的笑容,等待着她自投罗网,或者被他找到一丝可以强行闯入的破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传递三号码头情报的成功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己被眼前迫在眉睫的杀机碾得粉碎。杜云笙那枚冰冷的“安”字玉扣握在手中,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慰藉,反而更像一个无情的嘲讽。他掀起了惊涛骇浪,却将她独自抛在这孤舟之上,面对藤田的滔天怒火。
“小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福伯压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我们冲出去吧!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护着您……”
“不行,福伯!”婉清断然拒绝,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决,“硬闯正中藤田下怀,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死路,坐以待毙更是死路。必须找到一线生机!
就在这绝望之际,苏曼丽如同旋风般闯了进来。她今日一反常态地穿着素雅的旗袍,脸上带着刻意压抑的惊慌,一进门就紧紧抓住婉清的手,声音急促而低微:
“婉清!天哪,外面全是特务!我差点进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日本人像疯了一样盯着你家?是不是因为……因为三号码头……”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但眼中的恐惧和关切无比真实。
婉清看着这位一向大大咧咧的闺蜜此刻的惊惶,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警惕。藤田的爪牙无孔不入,苏曼丽的出现是福是祸?
“曼丽,别担心,可能有些误会。”婉清强作镇定地安抚她,同时试探道,“你怎么进来的?外面的人没拦你?”
“我……我说我是林婉清的好友,有急事!他们盘查了我的身份,还搜了我的包!”苏曼丽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幸好我包里就一些化妆品和……和几张戏票。他们才放我进来,但只给十分钟!婉清,你听我说!”她突然凑近婉清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进来时,在门口那个穿灰色长衫的特务脚下……好像……好像掉下了一小片纸,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好像……好像画了一只鸟……”
**鸟?!**
婉清的心脏猛地一缩!飞鸟卡片?!那个在白利南路刺杀前出现的神秘符号?!
“你看清了?什么样的鸟?”婉清的声音也绷紧了。
“就……就一个简单的线条,有点像……飞起来的样子……很潦草……”苏曼丽努力回忆着,“我当时吓坏了,没敢多看,赶紧进来了……”
飞鸟!又是飞鸟!它再次出现,而且是在藤田派来监视她的特务身上掉下来的!这意味着什么?藤田就是飞鸟卡片的主人?白利南路的刺杀是藤田所为?他一边派人刺杀她,一边又亲自在百乐门威胁她?逻辑似乎不通!难道……梅机关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飞鸟代表着另一股势力?
这个突如其来的线索像一道微弱的电光,划破了绝望的黑暗,带来了新的、更深的迷雾。藤田的追杀、神秘的飞鸟、杜云笙的沉默、沈墨白的隐晦……无数线索在她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曼丽,谢谢你!”婉清紧紧握住苏曼丽的手,眼神复杂,“你帮了我大忙!但现在你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可是你……”
“听我的!”婉清语气不容置疑,“出去后,什么都别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快走!”
苏曼丽看着婉清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含着泪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福伯匆匆送了出去。
苏曼丽带来的消息让婉清陷入了更深的思考。飞鸟与藤田特务的关联,指向了某种复杂的内幕。然而,眼前的杀局并未解除。十分钟的时限快到了,苏曼丽离开后,林家花园将再次成为孤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特务似乎更加焦躁,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窗帘紧闭的窗户。福伯和阿力守在门厅,如同绷紧的弓弦。婉清知道,藤田的耐心快耗尽了。也许下一秒,刺耳的警笛就会响起,或者一颗冰冷的子弹就会穿透玻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死寂!但声音并非来自梅机关的黑色轿车,而是——法租界巡捕房的警车!
几辆涂着蓝白标志的警车呼啸而至,粗暴地停在林家花园门口,将藤田那些便衣特务的车辆堵在中间!车门打开,一群荷枪实弹的华捕和安南巡捕迅速下车,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穿着笔挺的探长制服,面容刚硬,眼神锐利如刀——正是沈墨白!
藤田的特务头目(那个穿灰色长衫的)立刻上前交涉,语气强硬:“沈探长!这里是梅机关办案!请你们……”
“办案?”沈墨白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法租界的地面上,没有工部局的手令,任何抓捕行动都必须由巡捕房执行!这是租界法律!”他亮出一张盖着工部局大印的公文,“林婉清小姐涉嫌与一桩商业诈骗案有关,奉总探长之命,带她回巡捕房协助调查!无关人等,立刻让开!”
商业诈骗?沈墨白要带走她?婉清在窗缝中看到这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是怎么回事?沈墨白是要救她?还是要……在藤田之前控制她?
藤田的特务头目显然没料到巡捕房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横插一脚,而且手续齐全!他脸色铁青,想阻拦又似乎有所顾忌,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沈墨白。
沈墨白不再理会他,大手一挥:“进去!带人!”
巡捕如狼似虎地推开林家大门,无视福伯和阿力的阻拦,径首走向客厅。婉清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主动走了出来。她看着沈墨白,眼神复杂难明。
沈墨白面无表情,公事公办地一挥手:“林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
在藤田特务愤怒而阴毒的目光注视下,婉清被两名华捕“护送”着,走向巡捕房的警车。就在她即将踏上车门的瞬间,沈墨白低沉而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别说话,跟我走。这是唯一能让你暂时活命的路。到了巡捕房,什么都别说,等我的指令。”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断:
“记住,从现在起,你唯一的活路,是**跟我走,去自首**。”
**去自首?!** 婉清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墨白。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沉重的光芒。
警车的门“砰”地关上,隔绝了藤田特务怨毒的目光,也隔绝了林家花园。车子呼啸着驶向未知的方向。婉清坐在冰冷的座椅上,身旁是面无表情的巡捕。沈墨白那句“跟我走,去自首”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
自首?向谁自首?承认什么?沈墨白……他到底是谁?他是在执行组织的计划,还是……将她推入了另一个更深的陷阱?巡捕房的铁窗之后,等待她的,究竟是生的希望,还是……更彻底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