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快艇的探照灯如同地狱的独眼,死死钉在船骸下相拥的两人身上!花机关喷射的子弹撕裂雨幕,打得木屑横飞,冰冷的江水被激起尺高的水柱!
“婉清!走…”杜云笙目眦欲裂,用尽残存的力气想推开她,却牵动伤口,呕出一口鲜血。
“闭嘴!”婉清嘶吼着,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压住他,将他护在船骸最凹陷的角落,同时反手拔出小腿上的短刀!寒光在探照灯下刺眼!她眼中燃烧着与娇柔外表截然相反的、如同母狼护崽般的疯狂!她知道逃不掉,但死也要拉着陈锋垫背!
快艇轰鸣着,如同钢铁巨兽,距离己不足二十米!陈锋扭曲的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枪口微微下压,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陈锋快艇的侧后方猛烈炸开!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气浪将快艇狠狠掀飞、倾斜!
是炮弹!真正的炮弹!
“八嘎!敌袭!” “是共匪的炮艇!” 日语的惊惶叫骂声瞬间取代了陈锋的咆哮!只见侧翼的芦苇丛被猛地冲开,两艘加装了简易装甲和山炮的改装渔船如同愤怒的巨鲸般撞了出来!船头飘扬着一面简陋却杀气腾腾的红旗!船身上用白漆刷着醒目的“江豚”二字!
彭老七来了!在最绝望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灭了这帮狗娘养的汉奸鬼子!”彭老七站在船头,赤着膊,操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发出震天的怒吼!复仇的子弹如同泼水般射向陈锋的快艇和周围日伪的巡逻艇!
“哒哒哒哒——!”
“轰!轰!”
激烈的交火瞬间爆发!水面上火光冲天,弹道交错!陈锋的快艇首当其冲,被打得千疮百孔,引擎冒起黑烟,瞬间失去了动力!艇上的军统特务和“水匪”被打得人仰马翻,惨叫声不绝于耳!
陈锋被爆炸的气浪掀翻在船舱里,头破血流,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功亏一篑!又是林婉清!又是这些该死的泥腿子!
“机关长!顶不住了!共匪的火力太猛!”一个特务满脸是血地扑过来喊道。
“撤!快撤!”陈锋看着彭老七的炮艇调转炮口对准了自己,肝胆俱裂,嘶声吼道。
残余的敌人如同丧家之犬,在“江豚”支队猛烈的火力下仓皇调头逃窜,连受伤的同伙都顾不上了。日伪的巡逻艇也见势不妙,一边开炮还击一边后撤。
枪炮声渐渐稀落,只剩下燃烧船只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哀嚎。混乱中,一艘不起眼的小船飞快地靠近了婉清和杜云笙所在的船骸。
“林院长!杜老板!快上来!”是苏曼丽!她带着苏家的护卫,冒险冲了进来!
婉清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杜云笙,又看了一眼正在指挥清剿残敌的彭老七,没有犹豫:“彭大哥!大恩不言谢!杜云笙伤重,必须立刻救治!我们先走!”她知道,彭老七他们身份特殊,不宜久留。
彭老七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豪迈地一挥手:“快走!这里交给我们!后会有期!”他深深看了一眼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却眼神坚毅的林婉清,眼中满是敬佩。
苏曼丽和护卫七手八脚地将杜云笙抬上小船。婉清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血色苇荡,扶着船帮,小船如同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雨幕之中。
陈锋在残破的快艇上,捂着流血的额头,怨毒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林婉清…杜云笙…我们…没完!”
时光飞逝,烽火八年。
1945年8月,上海近郊。
震耳欲聋的炮声己持续了数日,大地在颤抖。这里不再是敌后,而是反攻的前线!中国军队正以雷霆之势,向盘踞在上海外围负隅顽抗的日军发起最后的猛攻!
一处刚被炮火洗礼过的废墟临时指挥部里。林婉清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她以爱国人士身份加入了战地救护队),头发剪短了,脸上沾着硝烟和尘土,却掩盖不住那双愈发沉静坚韧的眼睛。她正飞快地给一名重伤员包扎,动作娴熟而稳定。战火的淬炼,让她彻底褪去了昔日的柔弱,如同青松般在风雨中挺立。
“林队长!东边三号阵地急需血浆和磺胺!担架队不够了!”一个满脸黑灰的小战士冲进来喊道。
“知道了!马上组织人送过去!”婉清头也不抬,包扎的动作更快了。她的心却始终悬着。杜云笙带着他组织起来的工人武装队,就在东边最激烈的三号阵地配合主力作战!枪炮无眼…
就在这时,指挥部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同压抑己久的火山,猛然喷发!
“胜利了!”
“日本投降了!”
“我们赢了——!!!”
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伤员挣扎着坐起,医护人员相拥而泣,战士们的欢呼声首冲云霄!
日本投降了!八年浴血,山河喋血,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婉清手中的绷带掉在地上,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爹…沈大哥…你们看到了吗?我们…赢了!她冲出指挥部,望向东方,那里是上海的方向!是家的方向!
突然,她的心猛地一揪!三号阵地的方向,欢呼声中夹杂着几声凄厉的呼喊:“担架!快!杜队长中弹了!”
婉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如同疯了一般,推开欢呼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着三号阵地冲去!
硝烟尚未散尽的战壕里,杜云笙躺在一块门板搭成的临时担架上。他穿着沾满泥污的工装,胸前一片刺目的血红!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几个他带出来的工人兄弟围在旁边,满脸焦急和悲痛。
“云笙——!”婉清扑到担架前,声音带着撕裂般的颤抖。
杜云笙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婉清,眼中的光芒更亮了。他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却清晰:“婉清…别哭…我们…赢了…值了…”他想抬手去擦她的眼泪,却没了力气。
“你闭嘴!省点力气!”婉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强硬,她迅速检查伤口,是贯穿伤,位置凶险!她一边撕开急救包进行紧急处理,一边对周围的工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抬起来!送野战医院!快!他死不了!阎王爷不敢收他!”
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工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抬起担架,在胜利的欢呼和尚未散尽的硝烟中,朝着后方飞奔。
杜云笙躺在颠簸的担架上,视线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婉清紧紧跟在旁边奔跑的侧影,短发被风吹乱,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眼神却如同磐石般坚定。阳光刺破硝烟,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一刻,什么家国大义,什么血海深仇,什么颠沛流离…都化作了眼前这个为他拼尽全力、生死相随的身影。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手,从担架边缘垂下,摸索着,终于,握住了婉清同样沾满血污和汗水的手。
他的手冰冷,她的手同样冰凉,却在相触的瞬间,传递出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流。
婉清浑身一颤,低头看向他。杜云笙没有看她,只是望着硝烟散去的天空,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满足和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用尽生命最后力气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握住了这乱世烽火尽头,唯一的光。
婉清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嘶吼,只是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他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两人在颠簸的担架上,在胜利的欢呼与硝烟中,十指紧扣,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