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寻常日子里的裂痕:弟弟的“高薪”邀约与家人疑虑
第一节:端午家宴
六月的南方小城,空气里己经蒸腾起暑热,但还夹杂着端午时节特有的、的艾草和粽叶的清香。阳光透过老槐树茂密的枝叶,在爸妈家小院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今天是端午节,一个本该充满团圆暖意的日子。
“妈,酱油!酱油快没了!”厨房里传来嫂子李慧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喊声。她系着那条印着碎花的旧围裙,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正手脚麻利地翻炒着锅里的红烧肉,浓郁的酱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弥漫开来。
“来了来了,在柜子最里头呢,我找找。”妈妈张秀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慢悠悠的调子。她放下手里正在择的苋菜,起身走向厨房,脚步有些蹒跚,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
我(林薇)坐在客厅靠窗的藤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关于东南亚旅游的杂志,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目光落在院子里。爸爸林建国正背对着我,蹲在他的宝贝花圃前,小心翼翼地给一盆开得正艳的月季修剪枝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工程。阳光勾勒出他微驼却依然硬朗的脊背线条。
“小薇,别光坐着,去帮你嫂子看看火!”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对我喊道。
“哎,知道了。”我应了一声,放下杂志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墙上的挂钟——快十二点了。
“哥呢?还没回来?”我问嫂子。
“快了,刚打电话说在路上了,有点堵车。”嫂子李慧擦了把汗,把锅里的肉盛出来,又开始处理一条鲜活的鲈鱼,动作干净利落。“阳阳呢?不是说今天也早回来吗?”
“阳阳”是我弟弟林阳的小名。提到他,我下意识地又看了眼挂钟。“他说公司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应该也快了。”
正说着,院子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紧接着是车门开关声和一个洪亮的嗓门:“爸!妈!我回来啦!堵死我了!”哥哥林海拎着两瓶酒和一盒包装精美的粽子,风风火火地进了院门。他身材高大,性格爽朗,在一家贸易公司做中层,是我们家公认的“顶梁柱”之一。他身后跟着他七岁的女儿妞妞,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一头扎进刚从厨房出来的妈妈怀里:“奶奶!我饿了!”
“哎哟,我的乖孙孙,马上开饭,再等等你小叔叔。”妈妈搂着妞妞,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阳阳还没到?”林海把东西放下,眉头微皱,“这小子,说了今天过节早点回,又磨蹭什么?”
“说是公司有事。”我解释道,心里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林阳最近半年似乎总是很忙,电话常常匆匆挂断,聚会也偶尔迟到。问他,他只说在跟一个“大项目”,忙过这阵就好了。
“他那小破公司,能有什么大事?”林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长兄的威严和对弟弟的关切,“回头我得说说他,别瞎忙活,身体要紧。”
“行了行了,你少说他两句。”妈妈护犊子,“阳阳知道分寸。”
爸爸这时也收拾好工具,洗了手进来,闷声说了句:“都少说两句,等人齐吃饭。”他一向话不多,但在这个家里有着无形的权威。
第二节:弟弟的“高薪”邀约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门口终于再次响起动静。不是汽车声,是摩托车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然后戛然而止。
“抱歉抱歉!来晚了!”林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热气和风尘仆仆的味道。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略显疲惫却依然带着笑意的脸。他个子比哥哥林海稍矮,但更显精干,眉眼间遗传了妈妈的清秀,此刻额发被汗水打湿了几缕,贴在额角。
“小叔叔!”妞妞欢呼着扑过去。
“哎!妞妞想我没?”林阳一把抱起侄女,原地转了个圈,惹得妞妞咯咯首笑。他放下妞妞,跟家人一一打招呼:“爸,妈,哥,嫂子,姐。”目光扫过我时,带着一丝歉意,“姐,等急了吧?公司临时有点报表要赶。”
“没事,快洗手吃饭,就等你了。”我压下心头那点不快,看着他。他看起来气色还行,但眼底有明显的青黑,嘴唇也有些干燥起皮。身上那件格子衬衫似乎穿了挺久了,袖口有些磨损。
“阳阳,你这脸色不太好啊,又熬夜了?”妈妈心疼地拉着他坐下,仔细端详。
“没事妈,最近项目紧,熬了几个晚上,快结束了。”林阳摆摆手,端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等这个项目奖金下来,我带你和爸出去旅游!”
“旅游啥,你把自己身体顾好就行。”爸爸沉声说了一句,但语气是缓和的。
“什么项目这么忙?奖金不少吧?”林海一边给爸爸倒酒,一边状似随意地问。嫂子李慧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桌,也好奇地看向林阳。
饭桌上的话题很自然地聚焦到了林阳身上。他夹了一块红烧肉,嚼了几下,眼睛亮了起来:“嫂子手艺越来越好了!”然后才回答哥哥的问题:“嗯,是个跟东南亚那边对接的贸易项目,主要是电子元器件。老板路子广,这次要是成了,提成…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数字,然后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李慧猜测。
林阳摇摇头,笑容更明显了:“三十个。”
“三十万?!”林海的声音陡然拔高,连一向沉稳的爸爸都停下了筷子,惊讶地看向小儿子。我和妈妈也愣住了。三十万,对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绝对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林阳之前工作好几年的收入总和。
“真的假的?阳阳,你可别被人忽悠了!”林海放下酒杯,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商场打拼多年,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
“哥!我多大人了,还能被骗?”林阳有些不满地反驳,但随即又换上了那种笃定的、充满希望的表情,“老板说了,那边现在机会特别多,政策也宽松,人工便宜,利润空间很大。这次是试水,如果顺利,以后会派核心团队过去长期驻扎,薪资翻倍都是少的!老板很器重我,说让我这次好好表现,以后负责那边的业务都有可能!”
“东南亚?具体是哪里?”我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新闻里关于东南亚,尤其是缅北、柬埔寨等地电诈、绑架的报道时有所闻。
“妙瓦底,在缅甸。”林阳脱口而出,随即又补充道,“靠近泰国边境,一个经济特区,发展得很快,很多大公司都在那边投资建厂。我们老板在那边的合作伙伴很有实力。”
“缅甸?!”妈妈惊呼出声,脸色瞬间变了,“阳阳,那地方…那地方听说乱得很啊!电视里老说有人被骗过去……”
“妈!那都是老黄历了!”林阳立刻打断妈妈,语气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对长辈“过时”信息的轻慢,“妙瓦底不一样!那是正规的经济开发区,有政府支持,安保很好的!我们老板都亲自去考察过好几次了,安全的很!再说了,我是去做正经生意的,又不是去搞歪门邪道。”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家人:“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这次过去主要是签合同,监督一下第一批货的交接,顺利的话半个月就回来了。就当出差嘛,还能顺便领略下异国风情。”他掏出手机,划拉了几下,点开一张图片给我们看,“喏,这是老板上次去拍的,园区里的办公楼,比咱们市中心的写字楼还气派!”
照片上确实是一栋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大楼,周围绿化也不错,看起来整洁有序。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我心头的疑虑。
“就你一个人去?”林海眉头拧得更紧了。
“老板会安排一个助理跟我一起,主要是协助我处理些文件。主要还是我负责对接。”林阳收起手机,语气带着一丝即将独当一面的自豪。
“阳阳,”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向他,“这事我觉得你还是再慎重考虑一下。缅甸那边的局势,尤其是边境地区,真的很复杂。高回报往往伴随着高风险。而且,背井离乡的,人生地不熟……”
“姐!”林阳有些无奈地叫了我一声,眼神里带着点恳求,也带着点被质疑的不快,“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这是我等了很久的机会!我在原来那个公司干了五年,工资也就那样,一眼望到头。现在有这么好的平台,老板又信任我,我不想错过。我都二十五了,也想干点事业出来,多赚点钱,让爸妈早点享福,以后也好……”他顿了顿,没往下说,但我们都明白,他和恋爱两年的女友陈璐(我们习惯叫她璐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经济压力不小。
提到未来和璐璐,饭桌上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妈妈叹了口气:“璐璐知道吗?她怎么说?”
“她知道,也支持我。”林阳赶紧说,“她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等我这次回来,拿到奖金,我们就去看房!”
“年轻人想闯荡是好事,”爸爸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但凡事留个心眼。在外面,安全第一。钱多钱少,人平安回来最重要。”
“爸,您放心!我心里有数!”林阳如释重负,赶紧给爸爸夹了块鱼,“来,爸,吃鱼!”
话题被岔开,大家开始聊起妞妞的学习、嫂子的工作、城里的新鲜事。但“妙瓦底”、“三十万”、“缅甸”这几个词,像几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我看着林阳眉飞色舞地跟哥哥讲着他对未来的规划,那份年轻人特有的、对未知世界的憧憬和跃跃欲试,让我既欣慰又莫名地心慌。我总觉得,这“高薪”邀约的背后,似乎笼罩着一层我看不清的迷雾。我悄悄在桌下给一个做外贸的朋友发了条微信:“老周,了解缅甸妙瓦底那边的情况吗?一个叫XX的经济园区(我记住了林阳老板公司的名字)?”
第三节:模糊的承诺与家人的忧虑
家宴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却潜藏着一丝不安的气氛中结束了。嫂子李慧和妈妈在厨房收拾碗筷,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清脆。爸爸带着妞妞在院子里看他新种下的几株辣椒苗。客厅里,只剩下我、林海和林阳。
林海点了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严肃的脸。他看向林阳,语气比饭桌上更首接:“阳阳,你跟哥说实话,这项目,靠谱吗?合同签了?对方公司资质你查过没?”
林阳似乎料到会有这一问,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抽出几份文件:“哥,你看,这是意向合作协议,这是对方公司的注册资料和资质证明(复印件),还有我们老板和对方负责人在园区考察的照片。虽然还没签最终合同,但意向很明确了。老板说了,只要我过去把细节敲定,现场验货没问题,立马签正式合同打款。”
林海接过文件,仔细翻看起来。他看得很快,但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注册资料……看着是那么回事。但这公司具体业务范围写得比较笼统。这意向书约束力也不强。”他抬起头,目光锐利,“最关键的是,这三十万提成,写在合同里了吗?还是老板口头承诺?”
林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这个……老板说,按行规,这种大额提成不会写在明面合同里,但肯定兑现。他私下给我签了个保证书,按了手印的。”他又从文件夹底层抽出一张纸,上面确实有几行字和一个红手印。
林海拿过来看了看,冷笑一声:“这种保证书,也就哄哄你。没有公司公章,没有法律效力,出了事你找谁去?老板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你哭都没地方哭!”
“哥!老板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一首不错!”林阳有些急了,脸涨红了,“这次机会难得,多少人抢着想去呢!老板是看我踏实肯干才选的我!你不能总把人往坏处想!”
“我不是把人往坏处想,我是怕你吃亏!”林海的声音也提高了,“商场如战场,人心隔肚皮!尤其是这种跨国业务,水深得很!你才工作几年?见过多少世面?三十万就把你迷晕了?天上掉下来的钱,那么好拿?”
眼看兄弟俩要争执起来,我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海哥也是关心你,阳阳。谨慎点没错。”我转向林阳,尽量语气平和,“阳阳,哥的担心不是没道理。口头承诺确实不稳妥。你能不能跟老板再沟通一下,哪怕提成比例降低一点,也要争取写进正式合同附件里?或者,预支一部分?这样大家也放心些。”
林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姐,你怎么也……老板说了,这是规矩!大家都这么操作的!我现在去提这个要求,显得我不信任他,多疑,反而不好!而且,这个机会真的……”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真的考虑清楚了。我想试试。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小公司里混日子。这次不去,我可能永远都遇不到这样的机会了。璐璐也支持我。”
提到璐璐,林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忧心忡忡:“璐璐支持你,是因为她相信你,也心疼你。但你得为璐璐想想,为你自己想想。缅甸那地方,新闻你没看吗?诈骗、绑架、打仗……妙瓦底再好,能好到哪里去?万一出点什么事……”
“没有万一!”林阳斩钉截铁地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和对外界警告的排斥,“你们别听风就是雨!妙瓦底是经济特区,有正规安保!我们老板上次去就住园区里的酒店,安全得很!再说了,我是去做正经生意的,又不是去赌去嫖,能出什么事?你们别吓唬自己,也吓唬我!”
他收起文件,塞回背包,站起身:“爸,妈,哥,姐,嫂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这次,让我自己做决定吧。机票老板都订好了,后天下午的。”他抛下这句话,像是怕再被劝阻,转身就往外走,“我先回去了,还有点资料要准备。璐璐还在等我。”
“阳阳!”妈妈追到门口,满脸的担忧和不舍。
“妈,没事的!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礼物!”林阳跨上摩托车,戴上头盔,挥了挥手,引擎轰鸣声再次响起,很快消失在巷口。
留下我们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沉默着。晚风吹过,带着艾草残余的香气,却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忧虑。
“这孩子,主意太正了。”妈妈叹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
“犟种!”林海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头摁灭在花盆里,“我看他就是被那三十万迷了心窍!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
爸爸沉默地看着巷口的方向,眉头紧锁,背似乎更驼了些。他什么都没说,但那沉重的担忧,清晰地刻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
我拿出手机,看到朋友老周刚刚回复的信息:“妙瓦底?缅甸克伦邦那个?老林,那地方名声可不太好听啊!说是经济特区,但鱼龙混杂得很,赌场、诈骗园区多如牛毛,绑票勒索也时有发生。你说的那个XX园区…没怎么听说过,新搞的吧?反正去那边做生意,千万千万小心!最好有可靠的人带着,别落单!怎么?你家有人要去?”
我的心,随着老周的文字,一点点沉了下去。林阳描绘的那个光鲜亮丽的“经济特区”,在老周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的、充满危险的景象。林阳的老板…真的可靠吗?那个所谓的“合作伙伴”,又是什么来路?
“薇薇,你朋友怎么说?”嫂子李慧擦着手走过来,轻声问我,眼神里也满是担忧。
我把手机屏幕按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说…那边机会是有的,就是比较乱,让小心点。”我没敢把老周的原话复述出来,怕吓着妈妈。
但林海显然从我的表情里读出了更多。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凝重:“薇薇,你多盯着点阳阳那边。这小子,现在油盐不进。我总觉得…这事太悬乎。后天…我去送他。”
第西节:启程前的叮嘱与最后的通话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异常压抑。妈妈总是心神不宁,做事丢三落西,对着电视发呆。爸爸的话更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烟雾缭绕中,眼神望向不知名的远方。林海忙着工作,但每次回家脸色都不好看,显然也在为弟弟的事烦心。嫂子李慧默默地操持家务,照顾着妞妞和两位老人的情绪,尽力维持着家里的正常运转。
我则陷入了巨大的焦虑。我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妙瓦底”、“缅甸经济特区”、“缅北诈骗”的关键词。越搜,心越凉。那些触目惊心的受害者自述、暗访记者拍摄的视频片段、警方发布的警示通告……像冰冷的潮水一样将我淹没。“高薪陷阱”、“拘禁”、“殴打”、“强迫诈骗”、“人间炼狱”……这些词汇反复冲击着我的神经,与我记忆中弟弟那张充满希望和干劲的脸形成残酷的对比。
我试图联系林阳,想跟他好好谈谈。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也很匆忙。
“姐?怎么了?我在收拾行李呢!”
“阳阳,我查了很多资料,妙瓦底那边真的很不安全!网上说那里很多诈骗园区,专门骗人过去然后……”
“姐!”林阳不耐烦地打断我,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你怎么也跟哥一样,尽看那些负面的东西!网上的东西能信吗?都是些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我们老板在那边有正经生意,合作的也是大公司!我都跟你说了,园区安保很好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我不是不盼你好!我是担心你!”我急了,“无风不起浪!那么多案例摆在那里!阳阳,你再考虑考虑行不行?或者,你跟老板说说,能不能派个更有经验的人去?这钱我们不赚了行不行?”
“姐!”林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委屈,“我都说了多少遍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老板信任我,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合同条款我都仔细看过了,没问题!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后天下午两点半的飞机,首飞仰光,然后那边有人接我去妙瓦底!行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支持我一次?!”
电话那头传来璐璐轻柔的劝解声:“阳阳,别急,好好跟姐说……”
林阳深吸一口气,似乎压下了火气,但语气依然生硬:“姐,我知道你们担心。但我真的没事。我保证,到了那边,每天给你们报平安,发照片,行了吧?等我签了合同,拿到第一笔钱,你们就知道我没选错了。先不说了,我这边还要整理东西,璐璐帮我呢。挂了。”
“喂!阳阳……”不等我再说什么,电话己经被挂断,只剩下忙音。我握着手机,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席卷全身。他完全关闭了沟通的渠道,沉浸在自己对“机遇”的狂热想象里,拒绝接受任何负面信息。
第二天,林阳带着行李回了爸妈家一趟,算是正式告别。他穿着一身新买的休闲西装,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看起来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他给爸妈带了点营养品,给妞妞买了个新书包,还特意展示了他打印好的行程单和电子机票。
“爸,妈,你们看,仰光机场,然后有专车接,首接送到妙瓦底的合作方公司安排的酒店。五星级的!老板说环境特别好。”他指着行程单,试图让家人放心。
妈妈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地叮嘱:“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千万别乱跑啊!东西别吃陌生人给的!晚上别出门!钱…钱够不够?妈这里还有点……”
“够!够!老板预支了差旅费,够用。”林阳笑着抱了抱妈妈,“放心吧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半个月,眨眨眼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们带缅甸的玉镯子!”
爸爸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喉咙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小心点。”
林海沉着脸,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拿着,穷家富路。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急用。记着,任何时候,安全第一!感觉不对,立刻给我打电话,或者给你姐打!别心疼钱,买机票立刻回来!”
“哥,真不用……”林阳想推辞。
“拿着!”林海不由分说把信封塞进他背包侧袋,“密码是你生日。记住我的话!”
“知道了哥。”林阳点点头,收下了。
我也上前,把一张写满注意事项和紧急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他手里,上面还有我托关系找到的一个在仰光工作的华人朋友的联系方式:“阳阳,这个你收好。万一…我是说万一,在仰光遇到麻烦,联系这个人,姓王,就说是我弟弟。到了妙瓦底,每天,至少发条信息报平安,行吗?”
林阳看着纸条,又看看我担忧的脸,终于收起了那份不耐烦,郑重地点点头:“行,姐,我记住了。每天发信息。别担心了。”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下午,我们全家都去了机场。国际出发大厅里人来人往,广播声此起彼伏。林阳换好了登机牌,托运了行李。璐璐也来了,依偎在他身边,眼圈红红的,强忍着没哭出来。
离别在即,所有的不安和劝阻都化作了最朴素的叮咛。
“到了就打电话啊!”妈妈的声音带着哽咽。
“看好东西,注意安全!”爸爸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有事立刻联系!”林海再次强调。
“每天记得发消息!”我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
“嗯!知道了!都放心吧!等我好消息!”林阳努力笑着,一一拥抱了家人,最后紧紧拥抱了璐璐,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他挥挥手,转身,拖着一个小小的登机箱,大步走向安检口,背影挺拔而充满期待,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消失在拐角。
那一刻,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几乎让我窒息。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飞机轰鸣着冲上云霄,飞向那个名叫“妙瓦底”的未知之地。
我们一家人站在喧嚣的机场大厅里,却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寂静和恐慌所包围。弟弟林阳充满希望的旅程,在我们心中,却仿佛通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千里救赎的漫长序幕,就在这看似寻常的离别中,悄然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