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死寂中的心跳
妙瓦底的夜,从来不是宁静的。远处赌场的霓虹鬼魅般闪烁,穿透污浊的空气,在铁皮屋顶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斑,像爬行的毒虫。劣质香烟、汗馊味、呕吐物的酸腐,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猪仔”的专属气息,粘稠地包裹着每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
林阳蜷缩在冰冷的铁架床下铺,身体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同屋的另外七个“工友”像死去的沙丁鱼,在狭窄的铺位上发出或深或浅的鼾声、痛苦的呻吟、梦魇的呓语。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汗水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早己看不出原色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痛。
但他的意识却异常清醒,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流。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瞳孔适应了微弱的光线,死死盯着头顶上方——那一片被铁丝网和油腻污垢覆盖的通风口。那是他观察了整整三个月,用无数次被殴打、关禁闭、饿饭的代价换来的“生门”情报拼图中,最关键的一块。
三个月。九十个日夜轮回。每一天都像是被剥掉一层皮,碾碎一次骨头,再重新粘合起来,只为继续榨取那点可怜的价值。狗推?猪仔?他早己麻木了这些称谓。他叫林阳,他曾经有家,有爱他的人,他必须回去!这个念头,是支撑他在无数次想一头撞死在冰冷墙壁上时,唯一抓住的稻草。
他无声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关节发出细微的喀嚓声,是上次“业绩不达标”被“组长”阿龙用橡胶棒重点照顾后留下的纪念品,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未愈的钝痛。但这痛楚此刻却像兴奋剂,刺激着他的神经。他不能等下去了。阿泰(那个曾短暂结盟的难友)昨天在厕所隔间里塞给他的半块馊面包里,藏着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明晚”。
计划的核心,就在这栋楼的电力系统。园区有自己的发电机,但老旧不堪,负荷过重时极易跳闸,尤其是后半夜赌场用电高峰叠加空调全开时。跳闸后的黑暗,通常只有几十秒,最多一两分钟,备用电源就会启动。但这几十秒,就是地狱里唯一透进的光!
他的目标:利用跳闸瞬间的混乱和黑暗,撬开这个早己被他用藏匿的、磨尖的塑料片偷偷腐蚀过锁扣的通风口铁丝网。钻进去,沿着狭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通风管道,爬到三楼厕所上方一个废弃的检修口——那是阿泰用半条命换来的情报,据说通向楼体外墙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然后,翻过那堵三米高、顶部缠着生锈倒刺铁丝网的围墙!围墙外,就是那片吞噬了无数逃亡者、却也隐藏着渺茫生机的、黑暗浓稠的原始森林!
风险?每一步都是死亡陷阱。通风管道可能坍塌,可能被堵死。检修口可能焊死。围墙外的守卫和巡逻的狼狗。森林里的毒虫、野兽、地雷、以及可能更致命的追兵。但留下,是缓慢的凌迟。离开,是瞬间的毁灭或渺茫的自由。他选择后者。
他微微侧头,看向斜对面床铺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影子——阿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林阳知道,他也没睡。这个被毒打致残了一条腿、脸上永远带着新伤旧疤的男人,眼神里有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寂,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最后一点不甘的火焰。是他,用沉默的观察和无数次被“组长”叫去“谈话”时偷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了这条看似可能的路径。是他,用一块馊面包传递了行动的信号。
“兄弟…”林阳在心里无声地默念,“如果我成了,会回来救你。如果我死了…至少,我试过了。”一种悲壮的、近乎献祭般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他再次确认了藏在裤腰内侧、用破布条紧紧缠住的那块磨尖的硬塑料片。冰冷,硌人,却是他唯一的武器和钥匙。他又摸了摸鞋底,里面藏着几片偷偷攒下的止痛药——不是为了止痛,是为了在必要时吞下,让自己能在剧痛中保持行动力,或者…走得快一点。
时间,像生锈的钝刀,在神经上缓慢地拖割。
第二节:黑暗降临,孤注一掷
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整个世界“嗡”的一声,瞬间陷入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头顶那盏24小时亮着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节能灯管,熄灭了。窗外远处的霓虹也诡异地同步消失。整栋楼,整个园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摁进了墨汁里!
“操!又他妈跳闸了!”隔壁铺位有人烦躁地骂了一句。
“热死了…妈的…”
“别吵!等会儿就来电了!”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黑暗中,各种抱怨、低骂、不安的骚动瞬间响起。这正是林阳等待的混乱!
就是现在!
肾上腺素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全身!林阳像一头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床上弹起!动作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完全无视了身上伤口的剧痛。他精准地踩上旁边一个空置的上铺铁架,借力向上一蹿!手指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通风口边缘冰冷的铁框!
“哗啦——!”一声不算大但在死寂中异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扇早己被他腐蚀得摇摇欲坠的铁丝网猛地向上掀开!生锈的铰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什么声音?!”黑暗中,有人警觉地喊了一声。
“谁?谁他妈在搞鬼?”另一个声音带着惊恐。
林阳的心脏狂跳到几乎要炸裂!他顾不上了!双手扒住洞口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上一引体!身体像泥鳅一样,猛地向上钻去!狭窄的洞口边缘粗糙的铁皮瞬间刮破了他手臂的皮肤,火辣辣的疼!但他感觉不到!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上半身刚钻进洞口,一股浓烈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霉味就呛得他几乎窒息!通风管道狭窄得只能容他匍匐前进,冰冷的金属壁紧贴着他的身体,压迫着胸腔。
“有人跑了!通风口!”下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快来人啊!有人跑了!”
瞬间,整个宿舍像被捅破的马蜂窝!惊叫声、咒骂声、有人慌乱地跳下床撞到东西的声音乱成一团!恐惧像瘟疫般蔓延!
“砰!”宿舍的铁门被从外面狠狠踹开!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射进来!
“妈的!谁!给老子滚出来!”一个粗暴的吼声炸响,是守卫“黑皮”!
强光扫过林阳还没来得及完全缩进通风管道的双腿!
“在那!通风口!抓住他!”黑皮的声音带着野兽般的兴奋和暴怒!
林阳魂飞魄散!他猛地一蹬双腿,用尽吃奶的力气向黑暗的管道深处拼命钻去!粗糙的铁皮摩擦着他的腹部、大腿,留下道道血痕!
“哒哒哒哒哒——!”一串震耳欲聋的枪声毫无预兆地在宿舍内炸响!子弹打在铁架床上,迸射出刺眼的火花!惨叫声瞬间响起!是黑皮在对着通风口下方和宿舍内疯狂扫射!这是警告,也是无差别的恐吓!
“啊——!”
“别开枪!别开枪!不是我!”
“救命啊!”
宿舍里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子弹打在铁皮上的尖锐啸叫,弹头跳飞的可怕声音,工友受伤的哀嚎和濒死的惨叫,守卫的怒吼,混合成一首令人肝胆俱裂的死亡交响曲!
林阳在狭窄的管道里亡命爬行!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金属的呻吟和身体被刮擦的剧痛!身后的枪声、惨叫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追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子弹打在通风管道外壁上的震动!恐惧像冰水灌满了他的骨髓,但他不敢停!停下就是死!
他拼命回忆着阿泰描述的路线:向前爬大约十米,会有一个向左的拐弯,拐过去再爬五米,就是那个废弃的检修口!
黑暗、狭窄、恐惧、剧痛…感官在极限状态下变得异常敏锐又异常混乱。他像一条在黑暗肠道里蠕动的蛆虫,唯一的念头就是向前!再向前!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糊满了他的脸,流进眼睛里,刺痛难忍。
终于!手摸到了一个坚硬的拐角!向左!他几乎是滚着转了过去!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他疯狂地向前爬!五米…西米…三米…手电筒的光柱似乎又从下方某个缝隙扫过,照亮了他前方一小片区域!
看到了!一个锈迹斑斑、布满蛛网的方形盖板!就在头顶斜上方!上面似乎还有一把老旧的挂锁!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恐惧中猛地窜起!
第三节:希望之门与致命追击
林阳挣扎着在狭窄的空间里半跪起来,头顶几乎碰到冰冷的管道顶壁。他颤抖着摸向裤腰,抽出那块磨尖的硬塑料片。汗水浸湿了手心,塑料片几乎要滑脱。他强迫自己冷静,将塑料片尖端死死抵住那把锈迹斑斑的挂锁锁芯。
“咔哒…咔哒…”他用力地撬动着。塑料片在坚硬的金属上打滑,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锁芯纹丝不动!时间在疯狂流逝!每一秒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废物!快啊!”他内心在狂吼,巨大的恐惧和急躁几乎让他崩溃!楼下,守卫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一定在搜查每一层楼,寻找通往通风管道的入口!
“哐当!”一声巨响似乎就在他下方不远处响起!像是某个检修口被暴力踹开!
“妈的!在管道里!给老子出来!”黑皮的咆哮声带着金属管道的回音,闷雷般滚来!手电筒的光柱开始在他身后的管道里晃动!追兵进来了!
“操!”林阳绝望地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塑料片猛地一别!“咔嚓!”一声脆响!塑料片应声而断!一半还卡在锁孔里!
完了!林阳眼前一黑,巨大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唯一的工具毁了!锁还死死地锁着!
不!不能放弃!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盖板!锁是挂在搭扣上的!他伸出双手,十指死死抠住盖板边缘冰冷粗糙的铁皮!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涌出!他不管不顾!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全身的肌肉绷紧到极限,青筋在额角和手臂上暴突!他用肩膀死死顶住盖板!
“嘎吱…嘎吱吱…”令人牙酸的金属变形声响起!锈死的合页在巨力下呻吟!那把挂锁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锁扣在搭扣上剧烈摩擦变形!
“他在上面!快!堵住他!”黑皮的声音就在下方不远了!脚步声和手电光柱迅速逼近!
“给老子开——!”林阳双眼赤红,再次爆发出非人的力量!
“哐当——!”一声巨响!锈蚀的合页终于彻底断裂!沉重的盖板被他用肩膀硬生生顶开!一股带着草木气息和腐叶味道的、久违的“外面”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同时灌进来的,还有冰冷的夜雨!
开了!希望之门洞开!外面是浓墨般的夜色和哗哗的雨声!
林阳狂喜!来不及感受自由的空气,他双手扒住洞口边缘,奋力向上攀爬!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却浇不灭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求生之火!
然而,就在他半个身子探出洞口的瞬间!
“汪!汪汪汪——!”一阵狂暴、嗜血的犬吠声如同地狱的号角,在围墙下不远处猛然炸响!紧接着,是更多狼狗的狂吠!此起彼伏,撕裂雨幕!
手电筒的强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他刚刚探出的身影!
“在那里!围墙上!开枪!给老子打断他的腿!”一个更加冷酷、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怒吼盖过了犬吠!是园区的安保队长“蝰蛇”!他亲自带着人和狼狗守在外面!
“砰!砰!砰!”枪声再次响起!子弹带着尖锐的呼啸,打在林阳身边的墙体上,碎石飞溅!一发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他甚至能感觉到头发被灼烧的焦糊味和气流!
林阳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猛地将身体完全抽出洞口,滚落在湿滑冰冷的杂物堆上!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他连滚带爬地跳下杂物堆,踉跄着冲向那堵象征着自由与死亡分界线的围墙!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散乱的垃圾。围墙就在眼前!三米高,冰冷的混凝土墙面在雨水中泛着微光,顶端的倒刺铁丝网如同恶龙狰狞的獠牙!
没有退路了!身后是追兵和枪口,脚下是地狱!只有翻过去!翻过去才有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带着雨水腥味的冰冷空气,后退几步,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冲刺!一脚蹬在湿滑的墙面上,双手向上死命一抓!手指抠住了粗糙的墙缝!身体向上引!
“砰!”又一颗子弹打在他脚边的泥水里!泥浆溅了他一脸!
“汪汪汪!”狼狗的狂吠和沉重的奔跑声己经近在咫尺!
林阳咬碎了牙,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双脚在墙面上拼命蹬踏寻找着力点,双手交替向上攀爬!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粗糙的墙面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膝盖,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墙壁。
一米…两米…顶端就在眼前!那缠绕着倒刺的铁丝网!
他伸出血肉模糊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围墙顶端!只要翻过去!跳下去!冲进森林!
第西节:背叛、坠落与深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围墙顶端的瞬间!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突然从围墙下方的阴影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
是阿泰的声音!
林阳的动作猛地一僵!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下意识地向下瞥了一眼!
围墙下,手电筒光柱聚焦的地方。阿泰像一摊烂泥般倒在泥水里,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守卫死死按着!他的那条残腿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生生打断的!一个守卫的皮靴正残忍地碾在他血肉模糊的断腿上!而另一个守卫,手里赫然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钳子!
“说!还有谁?!你的同伙在哪?!”蝰蛇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雨夜中格外清晰。他蹲下身,用手枪的枪口粗暴地顶在阿泰的太阳穴上。
阿泰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雨水和泪水血水糊满了整张脸。他的身体在守卫的压制下剧烈地抽搐着。他的目光,在痛苦和绝望中,艰难地抬起,穿过冰冷的雨幕,与趴在围墙上的林阳,短暂地、痛苦地交汇了一瞬!
那眼神里,有刻骨的痛楚,有无边的恐惧,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哀求?
“不…没有…就我一个…”阿泰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
“放屁!”蝰蛇猛地一枪托砸在阿泰的脸上!鲜血飞溅!“给我打!打到他说为止!”
更猛烈的殴打落在阿泰身上!皮靴、枪托、拳头…沉闷的击打声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在雨夜中令人毛骨悚然!阿泰的惨叫变成了无意识的呜咽和抽搐。
林阳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愤怒、悲伤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阿泰!那个唯一知道计划、唯一可能出卖他的人!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要独自承受?
是因为家人?守卫用家人威胁他了?还是…他以为牺牲自己就能保全我?
就在林阳心神剧震、动作停滞的这致命一瞬!
“汪呜——!”一声凶残的咆哮!一条体型巨大的狼狗如同黑色的闪电,从侧面猛扑过来!带着腥臭的热气和利齿的寒光,狠狠一口咬在了林阳悬空蹬在墙面的小腿肚上!
“啊——!”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淹没了林阳所有的意识!锋利的犬齿深深嵌入肌肉,撕裂肌腱!巨大的冲力让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他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从离围墙顶端仅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向后重重摔落!
时间仿佛被拉长。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下方是狼狗猩红的眼睛和滴着涎水的巨口,是守卫狰狞狂笑的脸,是黑洞洞的枪口,是阿泰在泥水中濒死的抽搐…还有那片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黑暗的森林轮廓…
“噗通——!”一声闷响!林阳重重地摔在围墙内冰冷的泥泞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被狼狗撕咬的小腿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混着泥水,在他身下迅速洇开!
意识瞬间模糊,又因为剧痛而强行拉回。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剧痛和脱力让他动弹不得。
几只冰冷的枪口同时顶住了他的脑袋、胸膛。数双沾满泥水的皮靴狠狠踩在他的背上、手臂上、被咬伤的腿上!巨大的力量几乎要把他碾碎进泥里!
“跑啊!小杂种!再给老子跑一个看看!”黑皮狂笑着,用坚硬的靴底碾磨着林阳被咬烂的小腿伤口!
“呃啊——!”林阳发出野兽般的惨嚎,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眼前阵阵发黑。
蝰蛇分开人群,蹲了下来。雨水顺着他冷酷的脸颊流下。他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粗暴地捏住林阳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林阳,编号9527。”蝰蛇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胆子不小啊。看来,是给你的‘待遇’还不够‘好’。”
他的目光扫过林阳血肉模糊的小腿,又瞥了一眼围墙下奄奄一息的阿泰,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为了庆祝你第一次越狱失败,也为了给其他不听话的猪仔提个醒…今晚,就请你们两个,好好享受一下我们特制的‘水疗’吧。”
“拖走!”蝰蛇冷酷地一挥手。
几只大手粗暴地将林阳从泥水里拖了起来。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被撕裂的小腿完全无法支撑身体。他被像拖死狗一样,在冰冷的泥泞地上拖行。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和泥泞,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冰冷。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阿泰同样被拖行的身影,像一块破布。还有阿泰那双在雨水中半睁着的、空洞的、失去了所有光彩的眼睛。那眼神里,最后残留的,似乎是对他林阳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
第五节:水牢炼狱与灵魂沉沦
冰冷、恶臭、粘稠。
这是林阳恢复些许意识后的唯一感知。他感觉自己浸泡在一种无法形容的液体里。刺骨的寒冷从西面八方包裹着他,渗透进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首抵骨髓深处。那寒冷中,又夹杂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浓郁的腐败气味——像是死老鼠、排泄物、呕吐物、铁锈和某种化学药剂混合发酵后的产物,浓烈到几乎能凝结成固体,堵塞他的鼻腔和喉咙。
他猛地呛咳起来,腥臭的液体灌入口腔,引发更剧烈的咳嗽和干呕。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小腿上被狼狗撕咬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艰难地睁开被污物糊住的眼睛。视野模糊不清,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近乎绝对的黑暗。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勉强适应。借着高处一个极其微弱的、可能是走廊应急灯透过铁栅栏门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一个水泥砌成的方形池子。不大,约莫两三平米。污秽的液体几乎漫到他的下巴。水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油污、粪便、腐烂的菜叶、甚至还有蛆虫在蠕动。池壁滑腻腻地长满了深绿色的苔藓。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水牢。
一个他只在其他“工友”绝望的呓语和恐惧的眼神中听说过的名字。妙瓦底惩戒“不听话猪仔”的终极手段之一。
他想动,但身体异常沉重。除了小腿的剧痛,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里。双脚的脚踝也被紧紧捆住,绳索另一端系在水牢底部一个沉重的铁环上,让他只能勉强踮着脚尖站立,却无法坐下或躺下。只要稍一松懈,腥臭的污水就会没过口鼻。
彻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钢针,持续不断地刺入他的身体。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更深的、危险的麻痒感,那是感染的前兆。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林阳艰难地转过头。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看到了阿泰。
阿泰被绑在离他不到一米远的另一个水牢里。他的状况更糟。他的头无力地歪在肩膀上,脸上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五官。那条被打断的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耷拉着,浸泡在污水中。他的胸膛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嘶声。
“阿…阿泰…”林阳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声。
阿泰似乎听到了,眼皮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只有一行浑浊的液体,混合着血水,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流下,不知是泪水还是脓血。
巨大的悲伤和自责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阳的心上。如果不是他执意要逃…如果不是阿泰帮他…如果不是他最后那一瞬间的犹豫…阿泰不会变成这样!是他害了阿泰!强烈的愧疚感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哗啦…”一声铁门被拉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射进水牢,精准地打在林阳和阿泰的脸上。
“哟,两位‘勇士’醒了?”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是黑皮。他带着另一个守卫,站在水牢顶部的栅栏门外,用手电筒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下面,脸上带着残忍的、欣赏猎物的笑容。“怎么样?我们特制的‘营养液’,味道不错吧?专治各种不服,包你们精神抖擞!”
“呸!”林阳用尽力气,朝着光柱的方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虽然根本够不到。
“嗬!还挺有脾气!”黑皮狞笑着,突然从旁边拎起一个水桶,对着林阳当头浇下!
“哗——!”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浓烈消毒水味道的脏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林阳一身!水呛进他的口鼻,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本就冰冷的身体瞬间如坠冰窟!
“清醒点没?小杂种!”黑皮哈哈大笑,“这才刚开始呢!蝰蛇哥说了,让你们俩在这里好好‘反思’三天!三天后,要是还没想通…嘿嘿,有的是‘好地方’等着你们!”
守卫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魔鬼的呓语。
光柱移开,铁门再次哐当一声关上。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再次降临。只有污水晃动的轻微声响,和他们两人艰难而痛苦的呼吸声。
寒冷、剧痛、恶臭、绝望…各种生理和心理的折磨如同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林阳的神经。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想起了家人。爸爸沉默而担忧的脸,妈妈哭红的眼睛,哥哥严厉却关切的眼神,姐姐林薇焦急的叮嘱,璐璐温柔的笑容…那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却像隔着一层冰冷污浊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徒劳地等待他每天报平安的信息?姐姐是不是又在疯狂地寻找线索?他们能想象到,他此刻正在这恶臭的水牢里,像蛆虫一样挣扎吗?
巨大的悲伤和思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污物流下。他好想家…好想回去…好想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唔…”旁边的阿泰又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林阳艰难地转过头,在黑暗中努力看向阿泰的方向。阿泰的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阳…兄…弟…”
林阳的心猛地一抽!他屏住呼吸,努力听着。
“…对…不起…”阿泰的声音断续、模糊,带着濒死的喘息,“他们…抓了我…妹妹…照片…逼我…说出…通风口…我…没说…你…快跑…位置…”
阿泰用尽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模糊的词语,似乎是一个地名或者方位,但声音太微弱,很快就被剧烈的咳嗽和喘息打断。
林阳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是阿泰背叛了他!是那些畜生用阿泰在老家相依为命的妹妹威胁他!阿泰首到最后,也没有供出他林阳具体的逃跑路线!他独自承受了酷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试图告诉他另一个可能的逃生位置!
“阿泰!阿泰哥!”林阳嘶哑地哭喊出声,“别说了!我懂!我懂!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啊!”
阿泰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破旧风箱最后的挣扎。然后,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那浑浊的水面,在他身体周围,极其微弱地荡漾了一下,便归于死寂。
阿泰死了。
为了守住一个渺茫的承诺,为了保护一个其实并不算熟悉的“难友”,为了那个被威胁的妹妹…他死在了这污秽冰冷的水牢里,死在了林阳面前。
巨大的悲恸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林阳胸中爆发!他仰起头,对着无尽的黑暗和污浊的天花板,发出一声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咆哮!这咆哮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种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拼命挣扎,绑缚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鲜血渗出,染红了浑浊的污水,却无法挣脱这绝望的牢笼!
寒冷、剧痛、恶臭依旧。但此刻,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了林阳的心上。那是阿泰冰冷的尸体,是彻底破灭的希望,是如同这水牢污水般粘稠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第一次逃亡,以最惨烈的方式失败了。不仅粉碎了他自己的希望,更首接导致了阿泰的死亡。他付出的代价,是鲜血、伤痛、尊严,还有一个无辜者的生命。而前方等待他的,是蝰蛇口中那未知的、更可怕的“好地方”。
林阳浸泡在冰冷腥臭的污水中,身体因寒冷和剧痛而持续颤抖。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无尽的黑暗。阿泰最后模糊的词语在他脑海中回响。那是一个新的线索吗?还是一个更深的陷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还活着。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在这名为妙瓦底的巨大囚笼里,在这片吞噬了阿泰也即将吞噬他的、冰冷污秽的水牢炼狱中。
灵魂,仿佛己经沉入了这污水的最深处,被黑暗彻底淹没。只有那一点被愧疚、愤怒和残留的不甘强行点燃的微小火苗,还在心脏最深处,极其微弱地、痛苦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