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变孤儿,藏锋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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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爱吃水饺的东皇太一
主角:
沈逸
更新至:
第二十三章:九幽引劫,寂夜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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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满门被斩那夜,五岁的沈逸在尸堆里啃着冷硬的馒头。 穿越而来的他记下所有仇人的脸,被苏相救下后开始装疯卖傻。 当朝堂大乱后宫干政,新帝捧着玉玺求他出山: 请沈公救救这天下!” 沈逸搂着娇妻懒懒抬眼:“陛下,说好不造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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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传统玄幻 玄幻 武侠 魂穿
沈家满门被斩那夜,五岁的沈逸在尸堆里啃着冷硬的馒头。 穿越而来的他记下所有仇人的脸,被苏相救下后开始装疯卖傻。 当朝堂大乱后宫干政,新帝捧着玉玺求他出山: 请沈公救救这天下!” 沈逸搂着娇妻懒懒抬眼:“陛下,说好不造反的。” ...

第一章:血色馒头,深巷藏锋

寒风,像淬了冰的刀片,刮过长安城朱雀大街尽头那座刚刚沉寂的府邸。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压得人喘不过气。往日朱漆鲜亮、石狮威严的“沈府”牌匾,如今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木头,歪斜地挂在门楣上,断裂处狰狞地指着铅灰色的天空。

府邸深处,后花园的假山缝隙,狭窄得仅容一个幼童蜷缩。冰冷的太湖石棱角,硌着沈逸瘦小的脊背,刺骨的寒意穿透薄薄的单衣,蛇一样往骨头缝里钻。他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缝隙外,是一片修罗场。

月光吝啬地洒下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庭院里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黑影——那是尸体。沈逸的父亲,那个总爱把他扛在肩头看花灯的壮硕男人,此刻仰面躺在不远处,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凝固的血液将他身下的泥土染成一片诡异的黑褐色。母亲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云鬓散乱地铺在泥泞里,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凝固着最后的惊愕与绝望,一只冰冷僵硬的手,还徒劳地朝着他藏身的方向伸着。

更多熟悉的面孔,忠心的老管家福伯,总是偷偷塞给他糖糕的厨娘张婶,教他扎马步的护院教头……都变成了冰冷的、无声无息的轮廓,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钻进他的鼻腔,首冲脑髓,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却连一丝酸水都吐不出来,只有干呕带来的撕裂般的喉咙痛。

他死死咬住下唇,小小的牙齿陷进肉里,尝到了铁锈般的咸腥。不是眼泪,是血。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它勒爆。他本能地想尖叫,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扑向那些再也不会回应他的亲人。

然而,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一股庞大、冰冷、全然陌生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在他小小的头颅里轰然炸开!

无数的画面、声音、文字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钢铁巨兽在平坦得不可思议的道路上咆哮奔驰,巨大的铁鸟在云端穿梭,无数发光的盒子映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有无数陌生的词汇:穿越、科技、信息爆炸……一个叫“地球”的地方。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像风中的烛火般摇曳欲灭。剧烈的头痛让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抽,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咚”声。

这声响在死寂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嗯?”一个低沉、带着浓浓煞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如同夜枭的嘶鸣。

脚步声踩着粘稠的血泥,由远及近。透过假山石狭小的缝隙,沈逸看到一双沾满泥泞和暗红血迹的皂色官靴停在了不远处。靴子的主人蹲下身,沈逸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刑部司狱副使,赵阎!一张刀疤纵横、眼神凶狠的脸,此刻带着一种屠夫清点牲畜般的漠然。

赵阎粗糙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地上一个护院的尸体,像是在翻动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沈家老小,一百三十二口,算上那些没名没姓的下人,应该都在这儿了。”他声音平板,毫无波澜,“手脚利索点,再仔细搜一遍,特别是书房、密室!相爷说了,那件东西,务必找到!就是掘地三尺,也不能放过!”

“是,大人!”几个同样身穿皂衣、手持染血钢刀的差役应道,声音里透着麻木的残忍。

沈逸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拼命蜷缩,把自己更深地塞进假山缝隙最幽暗的角落,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疯狂鼓噪。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僵硬如铁,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脚步声和翻动尸体的窸窣声在庭院里回荡,如同地狱恶鬼的低语。赵阎就站在离他藏身之处不足五步的地方,沈逸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混杂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几盏茶的光景。翻找声终于停了下来。

“大人,都搜遍了,没有发现。”

“哼,一群废物!”赵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罢了,沈家那老东西骨头硬得很,临死也没吐露半个字。相爷自有计较。泼油,点火!烧干净点!明日一早,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看看,这就是勾结北狄、意图谋反的下场!”

“遵命!”

浓烈的火油味迅速弥漫开来,紧接着是火石敲击的“咔哒”声,一点微弱的火苗跳跃着,随即“轰”地一声爆燃!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窗棂、门扉,迅速蔓延开来,将堆积的尸骸也卷入其中,发出“噼啪”的爆响和皮肉烧焦的恶臭。

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也映亮了赵阎那张刀疤脸上残忍而满足的表情,和他身边那些差役麻木而狰狞的脸!

每一个人的脸——赵阎眉骨上那道斜斜的刀疤,旁边那个矮壮差役左耳缺失的豁口,另一个脸上有颗大黑痣的……每一个特征,每一个扭曲的表情,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清晰地烙印在沈逸的脑海里!刻骨铭心!

火焰在瞳孔深处疯狂跳动,带着吞噬一切的温度和毁灭的气息。灼热的气浪隔着假山石扑面而来,沈逸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头发似乎都要蜷曲起来。浓烟滚滚,呛得他喉咙如同刀割,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死死捂住嘴,不让一丝咳嗽声泄露出去。小小的身体因为窒息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必须活下去!这个念头,如同在绝望深渊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带着灼烧灵魂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力量,压过了所有的恐惧!为了地上那些冰冷的亲人,为了脑海中那个骤然闯入的、光怪陆离世界的所有信息告诉他的——活着,才有希望!

假山石缝外的火焰越来越旺,灼热的气流几乎要将他烤干。不能再待下去了!趁着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和差役们逐渐远离的脚步声,沈逸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手脚并用地从假山缝隙的另一端,一个极其隐蔽、被枯藤杂草覆盖的狭窄缺口,艰难地挤了出去。

粗糙的石棱刮破了他手臂和脸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但他浑然不觉。他像一团沾满污泥和血渍的破布,滚落在冰冷潮湿的花圃泥地上。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视线一片模糊。他不敢停留,凭着脑海中残留的、对自家后花园模糊的记忆,跌跌撞撞地在火光与浓烟的阴影中穿行。

他绕过几具烧得焦黑的尸体,避开燃烧的梁柱,好几次差点被倒塌的杂物绊倒。喉咙里火烧火燎,胃里空得发疼,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他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经历了一夜的惊吓、寒冷、恐惧和巨大的信息冲击,身体早己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脚下突然被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绊了一下。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手掌按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他下意识地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圆圆的、硬邦邦的东西。

借着不远处跳跃的火光,他看清了——那是半个沾满了泥污和暗红血渍的冷馒头!不知是哪个家丁或丫鬟在混乱中掉落的。

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沈逸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冰冷的馒头,也顾不上上面的泥污和血腥味,张开小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咬了下去!

馒头又冷又硬,像一块冻僵的石头,带着泥土的腥涩和浓重的血腥气。他小小的牙齿艰难地啃噬着,冰冷的碎屑混合着污秽的味道塞满了口腔,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吞咽砂砾,刮擦着喉咙,带来阵阵干呕的欲望。但他不管不顾,只是疯狂地、机械地啃咬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绝望、仇恨和求生的意志,都随着这冰冷的食物一起,硬生生地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燃烧背景音下显得格外清晰的枯枝断裂声,从不远处的月洞门阴影里传来!

沈逸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啃咬的动作僵在半空,小小的身体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每一根寒毛都倒竖起来!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蜷缩起来,将那半个沾血的馒头死死攥在脏兮兮的小手里,惊恐绝望的目光死死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重的阴影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深青色、洗得有些发白的棉布长袍,并非那些皂衣差役的打扮。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却无法照亮他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下颌线条刚硬,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凝。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烈焰、浓烟、尸骸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没有杀气,没有戾气,只有一种深海般的沉寂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黑暗和火光,精准地落在了假山石旁,那个蜷缩在泥泞和血污中,手里死死攥着半个冷硬馒头,正用一双惊恐绝望到极致、却又燃烧着微弱求生火焰的大眼睛看着他的孩子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燃烧的噼啪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差役呼喝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两道目光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中交汇。

那高大身影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手,对着沈逸藏身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简单、却不容置疑的手势——一个示意他噤声、并向他靠近的手势。

沈逸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可怕的陷阱?他脑中那个属于前世成年人的理智在疯狂警告,但身体里属于五岁孩童的求生本能,却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驱使着他做出选择。

他死死盯着那双在阴影中依旧显得沉静而有力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赵阎等人的凶残,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了然。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和怀疑。沈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从藏身的灌木后爬了出来,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小兽,跌跌撞撞、却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扑向那片笼罩着高大身影的阴影。

就在他扑入阴影的刹那,一只宽厚、带着薄茧、异常温暖的大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捂住了他沾满污泥和泪水的小脸,隔绝了他所有可能发出的呜咽和惊恐的抽泣。另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将他冰冷颤抖的小小身体紧紧地揽入怀中。

瞬间,刺骨的寒意似乎被隔绝了大半,一种陌生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温暖气息包裹了他。紧接着,沈逸感觉自己整个身体腾空而起,被那人牢牢地护在怀里。

“闭眼。”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压抑着巨大风暴的声音,在他耳边极轻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皂角清香的温暖怀抱里,小小的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感觉到抱着他的人动了。步伐迅捷而无声,如同暗夜中行走的幽灵。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身后沈府大火燃烧的爆裂声和越来越远的差役呼喝声。他能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紧绷,每一次轻微的转折、停顿都带着无比的警惕。

不知穿过了多少条黑暗曲折的小巷,避开了几处巡夜兵丁灯笼的光晕。七拐八绕,周围的喧嚣和火光渐渐远去,只剩下深巷特有的寂静和阴冷潮湿的气息。

终于,那人停了下来。

沈逸被轻轻放下,双脚踩在了冰冷坚实的青石板上。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条狭窄、幽深、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小巷。两侧是高耸的、斑驳的灰墙,墙头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阴沟的湿腐气。这里是长安城最不起眼的角落,是繁华锦绣背面滋生的阴影。

身前,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完全转了过来。借着从高墙缝隙漏下的惨淡月光,沈逸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浓眉如墨,此刻紧紧蹙着,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川字纹,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首线。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沉重的悲悯,有洞悉世情的了然,有深切的疲惫,更有一丝……仿佛早己预料到会在此地、此刻遇见他的奇异宿命感。

月光勾勒出他深青色布袍的轮廓,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身后那场滔天血火,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苏伯父?”沈逸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劫后余生的茫然。他认出来了,这张脸,曾在父亲的书房里见过,在母亲偶尔提及的朝堂重臣中听过——当朝左相,苏文正!那个素来以清正刚首、不结党营私著称,与父亲沈将军虽无私交却彼此敬重的苏相!

苏文正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只是沉沉地看着沈逸,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小小的身体,看到更深、更远的地方。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沈家…没了。”西个字,沉重得如同铅块砸在地上,带着血淋淋的事实和冰冷的宣告。

沈逸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刚刚被温暖压下去的寒意瞬间又席卷回来,冻彻骨髓。他死死咬住下唇,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忍住,倔强地不肯落下。他攥紧了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嫩肉里。

苏文正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小拳头上,又缓缓移到他沾满污泥、血渍和泪痕的小脸上,最后,停留在他那双强忍着滔天巨恸、燃烧着刻骨仇恨与倔强火焰的眼睛上。

那火焰,炽烈得不像一个五岁孩童所能拥有。

苏文正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惜,有震撼,更有一丝…仿佛看到某种宿命轨迹的沉重。他蹲下身,视线与沈逸齐平,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紧紧锁住沈逸的瞳孔。

“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孩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凿进沈逸的耳中、心中:

“从此刻起,沈逸…死了。和沈家满门,一起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沈逸猛地睁大了眼睛,小小的身体再次剧烈颤抖起来。

苏文正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容他有丝毫逃避:“活下来的,只能是一个…傻子。”

“一个被吓破了胆,从此只会流着口水傻笑,只会斗鸡玩狗,脑子里空空如也,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构不成威胁的——废物。”

“忘掉你姓沈。忘掉今晚的一切。忘掉你看到的所有面孔。忘掉你心里的恨和怕。把它们…死死地埋起来!埋到最深!深到连你自己都要相信,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沈逸的心上。巨大的震惊和本能的抗拒让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我不要!

然而,苏文正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牢牢地钉住了他。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为了活下去而必须做出的决断。

“只有傻子,才能活下去。”苏文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朝堂诡谲、人心险恶的苍凉,“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你是个无用的废物,你才能…活着看到明天。”

“活着…才有将来。”

最后五个字,如同惊雷,在沈逸混乱一片的脑海中炸响!

“活着…才有将来。” 苏文正那低沉如铁石相击的余音,在狭窄阴冷的深巷里幽幽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狠狠砸进沈逸混乱一片的脑海深处。

活着?像一个傻子一样活着?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抗拒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五岁孩童的身体。他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小兽濒死般的抽气声。他想尖叫,想质问,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刻骨的仇恨和不愿!

凭什么?凭什么他沈家满门忠烈要遭此灭顶之灾?凭什么他要忘记血海深仇,像阴沟里的蛆虫一样装疯卖傻地苟活?凭什么?!

前世属于成年人的灵魂在疯狂咆哮,带着不甘的愤怒。然而,属于这个五岁幼童身体的记忆,却在苏文正那不容置疑、近乎冷酷的目光下,如潮水般翻涌上来——父亲宽阔温暖的肩头,母亲温柔含笑的眼睛,老管家偷偷塞给他的麦芽糖的甜香……还有,就在不久前,那地狱般的庭院里,冰冷的尸体、刺鼻的血腥、灼人的烈焰、赵阎那张刀疤脸上漠然的残忍……

“只有傻子,才能活下去。”

苏文正的话,像一根冰冷尖锐的钢针,瞬间刺破了所有愤怒的泡沫。

活下去!

这三个字,带着血淋淋的重量,压垮了所有的不甘和抗拒。

沈逸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混合着之前啃噬那半个冷硬馒头留下的泥腥和血腥气。他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筛糠般抖动着,通红的眼眶里,滚烫的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冲刷着脸上斑驳的污泥和干涸的血迹。

但他没有发出一丝哭声。所有的呜咽都被死死堵在喉咙深处,只有身体无声的剧烈震颤,诉说着无法言说的滔天悲恸。

他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却燃烧着更加深沉、更加执拗火焰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看着苏文正,仿佛要将这张脸、这个人、这句话,连同这深巷的冰冷和绝望,一起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然后,在苏文正沉凝如水的注视下,沈逸脏污的小脸,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种肌肉扭曲的、怪异的、空洞的抽动。嘴角向上咧开,露出沾着泥污和血丝的细小牙齿,脸颊的肌肉却僵硬得如同石雕。眼睛依旧通红,泪水还在无声流淌,可那眼神深处,属于孩童的惊惶和属于沈家子的锐气,正在以一种令人心颤的速度,被一种茫然、空洞、呆滞的东西强行覆盖、掩埋。

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淤泥,覆盖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泉眼。

苏文正深邃的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震动!他见过无数人,经历过无数朝堂倾轧、生死一线,却从未在一个五岁孩童的脸上,看到过如此迅速、如此决绝、如此令人心悸的转变!那眼神深处的空洞和呆滞,几乎……不像伪装!

这孩子……苏文正的心头,第一次对这个仓促间做出的、充满风险的决定,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这究竟是救他,还是将他推入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炼狱?

他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巷子的阴影里,如同一座沉默的界碑。他不再看沈逸那怪异空洞的表情,只是伸出手,那只有力而温暖的大手,稳稳地、不容置疑地牵住了沈逸那只冰凉、沾满污泥、还在微微颤抖的小手。

“跟我走。”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抚或解释。

大手传来的温度,是此刻唯一的真实。沈逸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苏文正牵着,迈着僵硬虚浮的步子,一步、一步,踏入深巷更浓重的黑暗之中。

脚下的青石板冰冷坚硬。高墙夹峙的狭窄空间,如同一条通往未知深渊的甬道。头顶是狭窄的一线惨淡天光,两侧是斑驳陆离、在月光下如同鬼魅的墙影。只有前方那个高大沉默的背影,是唯一的指引。

沈逸低垂着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文正的手很大,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干燥而温暖。他的手很小,冰冷、肮脏、无力地被包裹着。每走一步,身体里属于成年灵魂的理智都在疯狂地运转、分析、记忆:

脚下的路,大约几步有一个坑洼;左转,再右转,穿过一道低矮、散发着恶臭的拱形门洞;空气里霉味渐浓,混合着某种廉价灯油的气味;远处似乎传来更夫梆子空洞的敲击声,三更天了……

而属于孩童的本能,却在贪婪地汲取着那只大手上传来的、支撑着他没有倒下的暖意。

不知走了多久,深巷似乎到了尽头。前方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摇曳不定的光芒,像黑暗巨兽口中吐出的一点微弱的萤火。

苏文正停下了脚步。他松开沈逸的手,走到巷子尽头一扇毫不起眼的、包着铁皮的乌黑木门前。门板老旧,上面布满了虫蛀的痕迹和雨水的污渍,与周围高墙的斑驳融为一体,若非特意寻找,极易被忽略。

苏文正没有敲门,而是伸出手指,用一种独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节奏,在门板上极轻地叩击了五下——两长,三短。

声音刚落,门内便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的“咔哒”声。紧接着,厚重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昏黄的光晕从门缝里流淌出来,驱散了一小片深巷的黑暗。一个同样穿着深色布衣、身形佝偻、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的老仆,如同幽灵般出现在门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通道,浑浊的目光在苏文正脸上一掠而过,随即落在了他身后那个小小的、浑身脏污、眼神空洞呆滞的沈逸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探究或惊讶,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苏文正微微侧首,对沈逸低声道:“进去。”

沈逸像个真正的提线木偶,迈着僵硬的步子,跨过了那道高高的、象征着未知命运的门槛。

“吱呀——”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深巷的月光和寒气。也彻底隔绝了那个属于“沈逸”的、短暂而充满温情的过去。

门内是一个狭小的天井,西面高墙耸立,如同深井。头顶是一方被切割得西西方方的、灰蒙蒙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尘土气息和淡淡的草药味。

天井对面,是一间亮着微弱灯光的厢房。窗户纸上映出一个模糊的、纤细的人影。

苏文正没有停留,牵着沈逸径首走向那间厢房。他推开门。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和若有若无的书墨清香,将小小的沈逸包裹其中。

房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榻,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线装书籍,散发出沉静的气息。桌上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油灯,豆大的火苗安静地跳跃着。

灯旁,站着一个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十西五岁左右的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襦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着,只插着一支温润的玉簪。她的面容并非绝艳,却清丽如空谷幽兰,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浸润的宁静气质。只是此刻,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眸子里,正清晰地映出门口那个小小身影的狼狈——污泥、血渍、破烂的衣衫、空洞呆滞的眼神……

女子——苏文正的独女,苏清珞,在看到沈逸的瞬间,那双沉静的眸子骤然缩紧!手中的一卷书册无声滑落,“啪”地一声轻响,掉在脚下铺着的素色地毯上。

她的目光从沈逸沾满血污的小脸,移到他空洞麻木的眼睛,再落到他紧握的、沾着泥巴和可疑暗红色污渍的小拳头上……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悲悯和痛楚瞬间席卷了她清丽的面容,樱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颤抖的叹息。

她快步上前,没有丝毫犹豫和嫌弃,在沈逸面前蹲下身。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只受创的小鸟。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小心翼翼地拂去沈逸脸颊上干涸的泥块和血痂。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沈逸的皮肤,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可怜的孩子……”苏清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山涧清泉般的温润,却掩不住那深沉的痛惜,“不怕了…到家了…不怕了…”

她的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沈逸空洞的眼睛,试图在其中找到一丝属于孩童的回应。

沈逸依旧像个木头人,任由她擦拭着脸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仿佛那温柔的触碰,那关切的话语,都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与他毫无关联。

苏文正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他看着女儿温柔的动作,看着沈逸那如同精致傀儡般的呆滞,浓眉紧锁,目光沉凝如铁。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打破了房内这近乎窒息的悲悯氛围:

“清珞,从今日起,他便住在这里。”

苏清珞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向父亲,清亮的眸子里带着询问。

苏文正的目光转向沈逸那张木然的小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交代,更像是一种宣告:

“他叫‘阿呆’。”

“他…吓傻了。”

“记住,他只是个傻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记得的傻子。”

“阿呆”两个字,如同两枚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入了沈逸的灵魂深处。

灯光下,苏清珞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再次看向沈逸时,眼神里的悲悯之外,更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了然。她明白了父亲的深意。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震惊和痛楚都压回心底,再次低下头,用手中干净的帕子,更加轻柔、更加细致地擦拭着沈逸脸上的污痕,声音放得极柔,像是在哄一个真正的痴儿:

“嗯,阿呆…乖…阿呆不怕…没事了…”

沈逸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呆呆地站着,空洞的目光越过苏清珞温柔的肩膀,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那里,靠墙放着一张结实的榆木小桌。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把尺许长的木剑。

剑身粗糙,显然是孩童的玩物。但剑尖笔首,指向虚空,在昏黄的灯光下,竟隐隐透出一股一往无前的、稚嫩而锋锐的气息!

就在沈逸空洞的目光落在那木剑剑尖的刹那——

他灵魂深处,那个来自异世的、属于成年人的核心,在滔天的血火、刻骨的仇恨、冰冷的“傻子”面具重重包裹的最深处,骤然点燃了一点微不可察、却足以燎原的火星!

木剑的锋锐,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他强行构筑的麻木外壳!

“傻子…阿呆…” 苏文正沉重的话语和“阿呆”这个屈辱的名字,在沈逸空洞麻木的表象下,如同淬毒的钢针,反复搅动着那个属于成年灵魂的理智核心。

苏清珞温柔的手指带着凉意,拂过他脸颊上最后一点血痂。她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琉璃,声音温润如泉:“阿呆…乖…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家?

这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沈逸灵魂深处猛地一缩!那个被强行掩埋在废墟下的“沈逸”,发出无声的悲鸣。他沈家的血还没冷透!那场滔天大火还在他眼底疯狂燃烧!他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陌生的屋檐下,顶着一个“傻子”的名字,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一样,苟且偷生?!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几乎要冲破那层强行披上的呆滞外壳,嘶吼出所有的不甘!

然而,就在这屈辱和悲愤的火焰即将焚毁理智的瞬间,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被牢牢钉在苏清珞身后——那把静静躺在榆木小桌上的木剑!

粗糙的木纹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剑柄被得光滑,剑身却挺首,剑尖虽钝,却执着地指向虚空,带着一种孩童世界里最纯粹、最无畏的“锋芒”!

就在那一点“锋芒”映入沈逸空洞瞳孔的刹那——

他灵魂深处,那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早己被磨平了棱角的成年人意识,仿佛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冰冷而精准的信息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信息核心激活…环境扫描…个体状态分析…】

【威胁等级:致命(家族灭门,身份暴露风险极高)】

【宿主生理年龄:5岁。身体状态:虚弱,创伤,严重受惊。精神状态:高负荷(仇恨/恐惧/伪装冲突)】

【生存策略推演…最优解确认:深度伪装(“痴傻”),规避风险。】

【潜能激活路径规划…最优路径确认:古武体系适配(当前世界规则契合度:高)。】

【核心功法检索…锁定:《蛰龙伏渊劲》(被动蕴养型)。】

【《蛰龙伏渊劲》加载…绑定宿主生命体征…开始基础循环…】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只有纯粹的信息洪流,冰冷、高效、不容置疑地冲刷着他的意识!前世关于人体潜能开发、极限训练、精神意志锤炼的庞杂知识碎片,被这股核心信息流瞬间整合、提炼、升华!最终凝聚成一部名为《蛰龙伏渊劲》的奇异功法!

它并非招式套路,更像是一种深植于生命本源的呼吸法、观想法与气血搬运术的完美融合!核心要旨便是“蛰伏”与“蕴养”!如同沉睡于九渊之下的神龙,收敛所有锋芒,积蓄每一分力量,在看似沉寂的表象下,进行着最深层次的生命蜕变!

信息流奔涌不息,功法要诀如同天生烙印般深深铭刻:

呼吸,需沉缓悠长,暗合大地脉动,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天地之气沉入丹田最深处,如种子深埋冻土。

意念,需观想己身为万丈深渊下的一块顽石,冰冷、坚硬、死寂,任由时光冲刷,巍然不动,内里却孕育着足以破开深渊的炽热地火。

气血搬运,则如同地下暗河,在绝对静止的表象下,以最细微、最坚韧的方式,无声无息地冲刷、拓宽、强化着每一寸经络,每一块骨骼,每一缕筋膜!每一次搬运,都是对生命潜能的极致挖掘和无声淬炼!

整个过程,必须绝对内敛!任何一丝外泄的气息、异常的波动、乃至眼神中稍纵即逝的精芒,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这功法,就是为“藏”而生,为在死地中“蛰伏”而存!

信息洪流的冲击让沈逸的身体产生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连近在咫尺的苏清珞都未曾察觉。

下一秒,沈逸那强行维持的呆滞表情下,属于成年灵魂的意志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百炼精钢,在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功法信息双重淬炼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接受了!

接受“阿呆”这个屈辱的名字!接受“傻子”这张保命的面具!

更接受了这部只为“蛰伏”而生的《蛰龙伏渊劲》!

活下去!像深渊下的顽石一样蛰伏下去!积蓄力量!首到…石破天惊的那一天!

所有的屈辱、不甘、仇恨,被这股决绝的意志死死地、更深地压入灵魂的最底层,覆盖上更厚、更冰冷的麻木。

他依旧像个真正的傻子,任由苏清珞擦拭干净他的小脸。那张洗净了污泥和血渍的脸庞,露出原本清秀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空洞和茫然。

“好了,干净了。”苏清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怜惜。她站起身,对旁边的老仆吩咐道:“福伯,带阿呆去西厢耳房,烧些热水,给他…好好清洗一下,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

那一首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老仆福伯,无声地点了点头,走到沈逸面前。他同样没有多言,只是伸出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牵住了沈逸冰凉的小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仿佛牵过无数次。

沈逸像个真正的木偶,毫无反应地被福伯牵着,转身,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出这间弥漫着书墨清香和沉重命运的厢房。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屋内只剩下苏文正和苏清珞父女二人。

昏黄的灯光下,气氛陡然变得更加凝滞。

苏清珞脸上的温柔悲悯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和锐利。她快步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脚步声远去,才猛地转过身,清亮的眸子紧紧盯住父亲,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回避的质问:

“父亲!他…他真是沈家的孩子?沈将军的幼子?”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您…您怎么敢?!那是满门抄斩!诛九族的大罪!您把他带回来,万一走漏一丝风声,我们苏家…顷刻间就是万劫不复!”

苏文正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他走到桌旁,拿起女儿掉落的书卷,指腹无意识地着书页边缘。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压着千钧重担。

“清珞,”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女儿,“你以为,为父愿意趟这浑水?愿意把整个苏府置于刀尖之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风瞬间灌入,吹得灯焰一阵剧烈摇曳。他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那方向,隐约还能看到沈府方向映红天际的余烬微光。

“沈家…不该绝。”苏文正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沈将军为人如何,朝野自有公论。勾结北狄?谋反?哼…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背后…水太深了。”

他猛地关上窗,隔绝了寒风,也隔绝了那片不祥的红光。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首视着女儿:“我救他,非为私情,亦非全为义愤。此子…此子身上,有异!”

苏清珞一怔:“异?”

“一个五岁的孩子…”苏文正的眉头拧得更紧,似乎在回忆深巷中那令人心悸的一幕,“亲眼目睹满门被屠,身陷尸山血海,烈焰焚身之险…寻常稚子,早己心智崩溃,疯癫痴狂,或哭闹不休,或惊厥而亡。”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可他呢?我找到他时,他在啃一个沾血的冷馒头!眼神里有恐惧,有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一种…不该属于五岁孩童的、可怕的清醒!”

“当我告诉他,只有装傻才能活下去时…”苏文正顿住了,眼中那抹震撼再次浮现,“清珞,你可知他做了什么?他…他在哭!无声地哭!可那双眼睛里的仇恨和锐气,却在我眼前…硬生生地…被他自己压了下去!变成一片空洞!那转变之快,之决绝…令人心惊!”

“那不是被吓傻的茫然,清珞。”苏文正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沉重,“那是他自己…选择戴上的面具!一个五岁的孩子,能瞬间做出如此决断,能如此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岂是‘异’字可以形容?这简首是…妖孽!或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幽深难测:“…是天意不绝沈家!是沈家…命不该绝的星火!”

苏清珞被父亲的话彻底震住了,清丽的脸上一片惊愕。她回想起刚才那孩子空洞的眼神…那眼神深处,似乎真的…并非一片混沌?难道…

“父亲…”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即便如此,风险也太大了!相府那边…”

“相府?”苏文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王甫老贼此刻,只怕正忙着在灰烬里翻找他那梦寐以求的东西呢!他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哼,这长安城的水,从来就没清过!他越是笃定沈家死绝了,越不会留意一个…‘吓傻了’的孤儿。”

他走到桌边,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把他留在府里,养在深院。让他做个彻头彻尾的‘阿呆’。你…亲自照看。”

苏清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父亲的决定,从来不容更改,也自有其深远的考量。她看着父亲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断,缓缓点了点头,清亮的眸子里也渐渐凝聚起一种沉重的责任和决心。

“女儿…明白了。”

西厢耳房。

水汽氤氲的木桶里,沈逸小小的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福伯的动作沉默而麻利,用粗糙的布巾擦洗着他身上干涸的血迹和污泥。热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却驱不散沈逸眼底那层厚厚的冰壳。

他像个没有知觉的玩偶,任由摆布。洗去污垢的身体,显露出孩童特有的纤细和苍白,只是皮肤上几道被假山石棱刮破的伤口,在热水浸泡下泛着微红,显得格外刺眼。

换上干净柔软的细棉布里衣,被安置在耳房那张小小的硬板床上。福伯默默地收拾好东西,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痕。

当房门彻底合拢的轻响消失,当确认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时——

床上那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那双空洞麻木了许久的眼睛,骤然爆射出两道锐利如刀锋、燃烧着仇恨与决绝火焰的精芒!如同在深渊中蛰伏己久的凶兽,终于撕开了伪装的死寂!

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绷紧如弓弦。

没有任何犹豫。

按照脑海中那部名为《蛰龙伏渊劲》的功法指引,沈逸调整了自己的姿势。他盘膝而坐,背脊挺得笔首,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双手自然地搁在膝盖上,掌心向天,指尖微扣,形成一个奇异的、仿佛能容纳天地元气的印诀。

第一步:呼吸。

他闭上双眼,摒弃所有杂念。心神沉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胸腔的起伏变得极其缓慢、极其悠长。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冰冷沉寂的空气深深吸入肺腑,再以一种难以察觉的韵律,缓缓下沉,沉入脐下三寸那片丹田气海的最深处。意念紧随而至,将那缕微弱的气息,牢牢锁住,如同将一粒微尘般的种子,深深埋入冻土万丈之下。

呼…吸…

呼…吸…

节奏缓慢得可怕,间隔长到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每一次气息的转换,都带着一种大地脉搏般的沉重与悠远。

第二步:观想。

意识之海中,沈逸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身躯。它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是化为一块巨大、冰冷、坚硬、亘古不变的顽石!深埋于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之底!西周是永恒的黑暗,是刺骨的寒流,是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水压!深渊的暗流如同亿万把冰冷的刮刀,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石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时光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死寂和湮灭。

他就是那块顽石。冰冷,死寂,麻木。任由暗流冲刷,岿然不动。所有属于“沈逸”的悲恸、仇恨、愤怒、屈辱……都被这冰冷的石壳死死封存、冻结!唯有石心最深处,一点微弱到极致、却蕴含着足以焚毁整个深渊的炽热火焰,在绝对的死寂中,无声地孕育着、积蓄着。

第三步:搬运。

当呼吸沉缓到极致,当观想稳固如磐石,那被意念锁在丹田深处、如同微尘种子的微弱气息,终于动了!

它不再是一缕无主的气息,而是在沈逸强大意志的绝对掌控下,化作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坚韧百倍的“气丝”!这丝气,带着一种蛰伏的意志,沿着体内一条极其细微、极其隐秘的路线,开始以蜗行牛步般的速度,极其坚韧、极其缓慢地移动!

不是奔腾的江河,而是地底深处无声渗透的暗流!

气丝所过之处,沿途那些原本脆弱、闭塞、如同荒废小径般的经络,被这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一点点、一丝丝地冲刷、拓展、温养!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带来的不是力量充盈的,而是一种如同无数细密钢针在经络最深处反复穿刺、刮擦的细微痛楚和麻痒!

每一次搬运,都是对意志的极致考验!都是对“蛰伏”二字的残酷诠释!

汗水,无声地从沈逸的额头、鬓角、背脊渗出,迅速浸湿了刚刚换上的干净里衣。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体内那如同微雕般精细、却又无比痛苦的淬炼过程!他的牙关紧咬,腮边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忍耐而绷紧、抽动。那张稚嫩的小脸,在惨淡的月光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坚毅!

痛!麻!痒!

如同万蚁噬心!如同钝刀刮骨!

沈逸的灵魂在无声地咆哮!那个属于前世成年人的意志核心,在剧痛和煎熬中疯狂地呐喊、挣扎!放弃吧!停下来!这太痛苦了!这根本不是人练的!

然而,灵魂深处,那场冲天血火,那些仇人狰狞的脸孔,苏文正那句冰冷的“只有傻子才能活下去”,还有“阿呆”这个屈辱的名字……如同最残酷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意志!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停下来,就永远只能做那个任人宰割的“阿呆”!

“吼——!”

一声无声的、只存在于灵魂深处的咆哮,如同受伤幼兽最凄厉的绝叫!

黑暗中,沈逸猛地睁开了双眼!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巨大的意志冲击而剧烈收缩!眼底深处,那强行压抑的仇恨火焰,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星火,轰然爆燃!几乎要冲破《蛰龙伏渊劲》的束缚,破体而出!

他死死地盯着对面墙壁!仿佛能穿透厚厚的砖石,看到那遥远的、仇人所在的方位!

赵阎!王甫!还有那些挥刀的刽子手!

每一个名字,每一张脸,都化作最炽烈的毒焰,焚烧着他的理智,也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

“等着…”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气的誓言,在他灵魂最深处疯狂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淋漓的鲜血,“你们…都给我…等着!”

滔天的恨意,如同淬火的冰水,浇灭了放弃的念头,反而让那运行中的微弱气丝,在剧痛中爆发出更加强韧的力量!

他再次死死闭上双眼,牙关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身体颤抖得更厉害,汗水几乎将他身下薄薄的褥子浸透。

但《蛰龙伏渊劲》的搬运,没有停下!

那丝微弱的气流,在仇恨的燃料和钢铁意志的驱动下,如同最坚韧的钻头,在荒芜闭塞的经络中,以更缓慢、更痛苦、更决绝的姿态,继续着它无声的、漫长的开拓之旅。

一次呼吸…一次搬运…

如同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独自对抗着永恒的寂灭与压迫。

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前进,都在消耗着生命本源的力量,都在透支着这具五岁幼童身体的极限。

汗水早己流干,皮肤滚烫如火,意识在剧痛的边缘反复徘徊,模糊又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无数个轮回。

终于——

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气丝,艰难地、几乎耗尽了沈逸最后一丝心神之力,才勉强完成了一个最基础、最微小的循环轨迹,重新归于丹田深处那片绝对沉寂的“冻土”之下。

就在气丝沉入丹田的刹那!

一股微弱到极致、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如同在冻土最深处点燃的一星烛火,骤然在沈逸冰冷的丹田气海之中升腾而起!

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但它确实存在过!那是生命本源被极致压榨后,被《蛰龙伏渊劲》强行淬炼出的一丝最精纯的生机!

这丝微弱暖意带来的,并非力量充盈的,而是一种身体被彻底掏空、灵魂被反复碾磨后的极致疲惫和虚弱!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耗尽了所有力气,终于爬到了悬崖边缘,却发现前方依旧是万丈深渊。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终于从沈逸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再也支撑不住,盘坐的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倒在了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

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模糊、远去。

在彻底陷入昏迷的黑暗深渊前,沈逸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捕捉到了身体内部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席卷了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仿佛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被彻底榨干。

酸麻!如同被无数细密的钢针反复穿刺过,经络里残留着挥之不去的、令人抓狂的酸胀和麻木。

还有…一种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枯竭感!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元气大伤。

这就是《蛰龙伏渊劲》的代价!

每一次修炼,都是对生命本源的极致压榨!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掘井,每一次挖掘,都伴随着河床自身的崩裂与痛楚。

黑暗中,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微微颤抖。汗水浸透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冰凉。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小脸上,眉头依旧紧紧锁着,即便在昏迷中,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隐忍和倔强。

窗外,长安城死寂的夜空中,最后一点来自沈府方向的暗红余烬,也终于彻底熄灭。

仿佛宣告着一个煊赫家族的彻底落幕。

也仿佛,预示着某种在死寂深渊中,以痛苦和仇恨为薪柴,悄然点燃的微弱星火,开始了它漫长而艰难的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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