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有要事求见圣上。”
皇后前来,六部尚书身为外臣,一时间进退两难,若不去拜见,失了臣下礼节,若拜见,又违了后宫不得与外臣相见的祖制。
还是户部尚书率先整理衣冠,从容从侧殿走出,参拜皇后。
清文帝见皇后身后跟着林家两个姑娘,心中暗道皇后没规矩,面上亦淡了下来,“皇后有事?”
“林家女心怀大义,顾念朝廷财政匮乏,主动献半数家产资助东南沿海战后修复,臣妾想此举纯善,大有裨益,特来禀报圣上。”
“极好。”
清文帝赞赏看向林瑛玉与黛玉,吩咐六部尚书,“传旨,若地方有义士捐产,收埋尸骨,设赈灾堂,所费超五百两者皆可建牌坊表彰。”
“不止如此,林家女还为替陛下分忧,另想了良策。”
皇后将信笺从袖中拿出,双手捧给清文帝。
清文帝看向信笺,甫一看到“女户”二字,眉头紧缩,待看完全部内容,打眼掠过面色沉稳的皇后,又将目光落在林瑛玉与黛玉面上。
他不置可否,让方才赞叹林家女“女有士行”的六部尚书面面相觑。
“朕原以为你们心有大义,不想却是另有图谋。永安,你妹妹年虽小,你如何也胡闹?”
“圣上明鉴,皇后娘娘缅怀先皇后,欲效先皇后德行,寝食不安,臣女瞧在眼中,便想了此法献给皇后娘娘。”
提到先皇后,清文帝不觉皱眉。
他自然明白皇后无子,极重权势,万事皆有所求,也正是如此一首比不得先皇后的仁心善行。
皇后,太贪心了。
林瑛玉却不给清文帝思考的时间,朗声道:“江南有女邓 九 娘 ,至老不嫁以养父母 。父母去世后,她将家产施予寺庙,将其父母的遗像嵌入寺兔中,使得世祀。邓九娘虽是女儿身,却也被地方官府准许立了女户。
除此之外,江南还有数位女性立了女户,或投身纺织刺绣,或成为闺塾师诉讼师,皆有所成。可见立女户并非有害之举,反而可彰显这些女性的忠孝纯善。”
林瑛玉口中之话让户部尚书唬了一跳。
“圣上,万万不可啊。南安王刚刚战败,朝廷尚未议和,时局动荡,绝不可行此违背祖制的革新之举。”
林瑛玉反驳:“正是因时局动荡,方要行非常之法。您是户部尚书,定然通晓历来户籍政策,圣祖皇帝在世时,恰逢西疆战乱,圣祖皇帝下旨曰“应遭金人及贼寇杀虏 ,遗弃下幼小 ,但十五岁以下,听行收养 ,即从其姓 ” ,此举安民息土,大大降低战后税收波动,地方动乱的可能。”
黛玉道:“臣女幼时读盐铁论,书中有言,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臣女虽懵懂,却也知晓其中深意。”
户部尚书被驳得一时语塞,老脸涨红,怒道:“尔等一介女流,怎敢在御书房前妄议政事!”
黛玉极力抑制嘴角冷笑,“便是我一个女儿家,也知道轻重,您何苦来在男女上饶舌。”
林瑛玉朝清文帝磕头:“臣女叔祖便是被收养的异姓孤儿,照样能为朝廷镇守边疆!东南战殁者众,多人夫死子亡 ,女儿失去父兄,难以维持生计。若陛下能开恩准其自立门户,从良业,可安朝局,稳定地方税收!”
“若有不能自存的孤老妇人,臣女愿牵头,秉承皇后怜悯仁德之心,发动京中贵眷捐献私产,集资设立养老院。”
清文帝沉吟片刻,问兵部尚书,“卿以为呢?”
“取民有度,予民有望……”
被清文帝瞪了一眼的兵部尚书意识到不是掉书袋的时候,咳了两声,鼓足了气正色道,“臣以为,立女户一事能迅速普惠于民,在东南废墟中稳住江山根基。”
圣上心中先是一喜,此刻敢首言不讳,可见是个做实事的干才。
但再做实事,也没能想出好的法子,想到这清文帝心又沉了下去。
满朝文武在党政中兜兜转转互相斗了数十年,早己失了锐气。
外敌当前,除了墨守陈规,照搬历代战后的息民政策,再无它法,如今竟被这两个小女子生生辟出条离经叛道的反路来。
若是用在后宅联姻,确实可惜……
他扫过太子,想起方才太子拒婚时言之凿凿的模样,叹了口气,他的好父皇,身体渐弱仍不放权,这是眼看自己失控,便又打起储君的主意了。
“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道:“儿臣以为,此举前所未有,父皇当谨慎对待,或可与皇祖父共同商议。”
清文帝忍住胸中怒意,“父皇年迈体弱,你作为晚辈不知体察,还多番用政务打扰,即刻回你府上闭门将孝经抄百遍再来见朕!”
太子脸上青白相见,诺诺领旨告退。
黛玉闻言下意识地看向林瑛玉,太子失了清文帝的欢心,被罚禁闭,想来清文帝是转了给阿姐赐婚的心思了。
“陛下,不可啊!”
户部尚书见清文帝动摇,跪地苦劝,“若以抚恤孤弱之名,准立女户,届时女户不必服兵役,税收亦少于男户,不仅会扰乱户籍统计,还会被别有用心者借女儿户的名头诱导宗族财产外流,逃避征役,天下将大乱!”
“如何明确立户条例,使得女户政策良好运行本就是户部职责。户部尚书是为一己松快,不顾为圣上分忧吗?”
“你!”
户部尚书没想到林瑛玉一个年轻的小女子竟能对朝廷大员说出此等诛心之语,恨不得当即将一颗忠心呕出来给清文帝瞧。
“圣上,老臣是一片忠心——”
“好了。”
清文帝打断了一老一少的争执。
“永安与永宁郡主献产助国,衷心可表,乃天下女子典范。朕念其孤弱无依,准立女户。”
非常时机,得让天下人看见,他奖赏功臣的决心。
又看向皇后,“皇后听言纳谏,提立女户革新良策,惠泽天下万民。有妻如此,乃朕之幸事。”
皇后噙着得体的微笑,深深行礼。“陛下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礼毕抬首的瞬间,她仿佛看见史书上,与自己相关的不再是“清文帝继后”几个冰凉单薄的刻字。
史官笔尖悬停,正为书写她的功业饱沾浓墨,
最后,清文帝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户部尚书,首看得户部尚书老心狂跳。
“着户部详议立女户细则条陈,于东南沿海受灾州县择地试行。务求严谨,以防流弊,速速报来!”
即将年末,本就事忙,又添了立女户一事,今年这个年是没法安生过了。
户部尚书心中长叹,面上却不敢再驳斥帝王的决定,他认命磕头,揣着圣意在寒风中出了宫。
临去前,方才还牙尖嘴利的永安郡主拉着永宁郡主的手,笑意盈盈对这位瞬间苍老十岁的户部尚书道:“尚书大人先忙国事,抽空为我们姐妹二人登户籍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