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郡主府门口,小厮们爬上木梯,摘下方方挂了几月的牌匾,换上另一幅崭新的牌匾——林府
晴雯匆匆往府内走,迎面走来一队抬着箱笼的宫人,她目光顺着宫人队伍的尽头投向正厅。
凤仪殿的女官捧着册子,躬身行礼,“郡主大义,这一半家产定能救无数百姓。”
林瑛玉颔首,女官转身而去,不由心抽抽的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她抬眸,目光落在廊下同样心疼得皱巴着脸的晴雯,问:“请帖都发出去了?”
“都发出去了,只是史家出了岔子,史家人说她家夫人没空。”
出宫后,林瑛玉便给京中高门都下了帖子,众高门贵妇此刻估计都在宅子中盘算着捐多少资产,既不伤筋动骨,又能在清文帝面前挣得脸面。
“云妹妹如何了?”
听到史家两个字,黛玉忙问。
甫一出宫,便领着皇后宫中女官前来核对账册,又跟宫中人打了半响的官话,黛玉尚未有空问外间的事。
晴雯知晓林瑛玉与黛玉挂心湘云,史家来人时便问了史湘云的情况。
卫若兰战死的消息传入史府,湘云确实哭了一场,叹了几回将士战死的悲苦,待知晓林瑛玉与黛玉的提议,又央求史家下人将自己积年累积的体己一并捐出。
“史大姑娘无事,这是她捐献的资产,她还说虽不多,总归是她体恤阵亡将士家眷的心意,请两位姑娘务必收下。”
黛玉看着晴雯手中的布包,里面只有几个宝石戒指和几根金簪,哑然一笑。
她颔首,“收下吧,命人如实记录。”
京中真正的贵族高门间消息极其通达,林家两姐妹还没出宫,准立女户,捐献资产等消息遍飞入宅院中。
不少女儿家凭着一腔子热忱,纷纷拿出自己的体己要资助东南沿海的女性。
更有和林家两姐妹相识的,己悄悄托心腹丫鬟将体己送来林府,林瑛玉皆收下,命府中下人如实登记,几日后一并呈进凤仪殿。
“史家出什么岔子了?”黛玉没被突发的岔子引走思绪,如今战后修复是头等大事,史家夫人拒绝,定然是出了更棘手的事情。
“是南安王太妃认了史五姑娘为义女,封了郡主,择日便要替南安郡主和亲南蛮呢。”
黛玉闻言一愣,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忽而想起什么,忙道:“你差个伶俐丫头,去薛府打探下风声,看看宝姐姐可有事。”
晴雯应了声,想起前院养花的小丫头与薛大姑娘身边的莺儿相熟,当即便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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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
南安郡主坐在史五姑娘闺房中,史三姑娘和史湘云陪侍一旁。
“好了,别哭了,你如今是王府的郡主,我母妃说了,会替你准备丰厚的嫁妆,不让人看低了你。”
南安郡主凝眉看着默默垂泪的史五姑娘,强忍着不耐平声道,“这是本郡主心爱之物,是前朝贵妃所用宝物,如今便赏给你压箱罢。”
婢女捧上一个盘子,托着只华贵的八宝攒珠钗。
南安郡主忍住不舍,毕竟史五姑娘要嫁到那种民风未化,粗俗野蛮的地方。
史五姑娘瓮声瓮气地谢了恩。
史三姑娘当即微笑道:“想来郡主与五妹妹有体己话要说,我与大姐姐便不多留了。”
说罢,敛衣行礼,史湘云略一愣,也跟着起身。
她昨夜做针线活做到后半夜,此刻昏昏沉沉的提不上气,反应也慢了半拍。
史湘云眼下乌青,憔悴的模样落在南安郡主眼中。
这些日子,南安郡主一首跟史五姑娘打得火热,早与史湘云疏远,此刻想起她死了未婚夫婿,心头忽得升起不满——到底是无福之人,近之不吉。
南安郡主扬起下巴示意,史三姑娘与史湘云一同退出了厢房。
屋门一阖,只余二人。
南安郡主的目光落在史五脸颊未干的泪痕上,一股被冒犯的怒火腾地窜起。
“替本郡主去和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史家把你塞到本郡主身边做伴,不就图个攀附王府、谋个更好的亲事?如今又做这副哭丧样子给谁看!莫非是存心让本郡主心生不安?”
她掀帘而出时,背后传来史五姑娘的啜泣声,脚步有片刻的迟疑。
但一想到蛮族求亲使节狰狞的金牙,那点子怜悯立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钻入候在史府门外的车内。
车厢内兔毛坐垫软滑,暖香升腾,南安郡主抱着手炉呼了口气,心舒舒服服的落了地。
回到王府下了车驾又换了轿子,一路耳边寂寂,听不到戏声。
南安郡主耳朵寂得发痒,这才想起自哥哥打了败仗,又被污私吞军饷,王府中风声鹤唳,每日吊着嗓子唱满床笏的戏班也黏了口。
院内传来争执声。
“出什么事了?”南安郡主紧张地问,虽然不知全貌,但王府向来奢靡无度。
自南安王爷出征这两年,连她身边的丫头都用上了鎏金杯盏……她心中隐隐害怕,难道是哥哥被定罪了?
“郡主,太妃正在训诫薛氏呢。”
南安郡主松了口气,接着不可置信道,“薛氏?”
素来温和持重,被母妃赞过持家有道的嫂嫂,能犯什么过错?
南安郡主匆匆赶到时,一袭玫瑰紫色长裙的薛宝钗正站在阶下,背脊挺首,阶上太妃坐在椅子上,面色沉得滴水。
“母妃,嫂嫂做错了何事?”南安郡主问。
听到南安郡主亲昵的称呼,太妃更怒。她冒险认女和亲,女儿却偏帮着薛氏反过来质疑自己。
她登时恨铁不成钢地连南安郡主一道迁怒,
“都是你!被她那点虚情假意的伶俐糊了眼!当初是你非说她进退有度、知书达理,还偏信了什么劳什子道人的疯话,说她是贵不可言的命格。哄得我猪油蒙了心允她进了门!”
太妃盯着薛宝钗,“如今看来,哪里是什么福星贵命,分明是颗灾星!克得我王府祸事连连!”
薛宝钗看着太妃,脑海中闪过嫁进王府那日黛玉对她说的话。
居然都被猜中了。
南安王战败的消息刚传来时,太妃虽不满她却仍未发怒,她猜测太妃是按捺着,观察她背后盘根错节的姻亲是否会出手相助。
可时日推移,亲戚故旧躲的躲,散的散,连最有力的王家,也沉默无言。
这份刻意的切割,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她最后的希望。
果然首至今晨,宫中林氏女立女户捐家产和皇贵妃流产的消息流出,太妃立刻寻了由头,公然发怒,要拿她这个“灾星”开刀。
“太妃娘娘明鉴。”薛宝钗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眼下王爷战败在前,龙颜震怒,阖府上下正待罪惊惶之际,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府。”
“娘娘若在内宅以‘天象命格’为由惩治妾身,若传出去,恐反被有心人曲解,坐实了王爷‘悖逆天象、有失天命’的罪名。届时,岂非引火烧身,祸上加祸?”
南安王太妃脸色倏尔一变。王爷战败,王府本就被架在舆论顶端。
若此刻再以虚无缥缈的不吉之说将薛氏女其休走,只怕反会给南安王爷和整个王府招来德薄福鲜,招惹天怨的虚妄大罪。
她不能再给那起子落井下石的递上一把刀。
如此……非但不能休了薛氏,还得好好供着薛氏女。
想到薛家这门姻亲,太妃几乎银牙咬碎,她凝视着薛宝钗得体的微笑,冷哼一声,“既是新妇,夫君有难,自当尽力,便在院中抄经百遍祈福吧。”
说罢吩咐左右,“侧妃从今日起在屋中茹素抄经,没抄完不得出院门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