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皇后寝宫中。
女官低语:“娘娘,开坛祈福耗资甚巨。今国库空虚,南疆新败,若再兴奢仪……恐触圣心。”
皇后心中不悦,念及女官乃自己得力心腹,多次献策辅佐自己化解危机,终是没有发怒。
她细细想来,觉得女官言之有理,心中却又不舍。
忽听门外宫婢禀报:永安郡主,永宁郡主求见皇后娘娘。
“本宫尚未梳妆,让她们自行出宫便是。”
女官劝道:“昨晚郡主方献策,今晨便求见,许是也觉不妥,另想了良策呢?后宫折损了两位高位嫔妃,人心浮动,娘娘免一日请安也合乎情理。”
皇后点头准了。
殿门洞开,林瑛玉携黛玉走入。
甫一进殿,未及行礼,皇后己问:“本宫思及祈福耗费甚巨,易招物议。你们可有良策?”
林瑛玉道:“臣女愿与妹妹献名下半数资产,助朝廷安民祈福,只求娘娘一个恩典。”
皇后眸光微动。
林如海遗产风波,当年满京贵妇女眷足足议论了数月。
江南甚至传出了“生女当生林氏女”的美名,赞美其孤勇孝悌,乃女子典范。
国库再空虚,也不缺林家这几十万两家产。
清文帝若真缺钱,大可随意抄个贪官,那江南甄家便抄出了百万家财。
但有林家女牵头主动献产,其余高门亦不得不群起效仿,跟着割肉了。
一呼百应,积少成多。
是个好法子。
皇后唇角微勾,示意女官接过信笺。
女官目光扫过信笺,“流民为娼”,“人间炼狱”几字扎入眼中,指尖微颤。
那头皇后己噙着笑意接过信笺。
“郡主异姓封爵,富贵己极。又不惜钱财,本宫还能赏什……”
话音戛然而止。
原先笑意盈盈的脸登时阴沉,她将信笺掼在紫檀案上,怒喝道:“眼下时局不稳,尔等竟敢私查民情,妖言惑众,妄议女户!撺掇本宫摄政乱纲,是欲陷本宫于万世骂名么!”
林瑛玉跪地,朗声答道:“娘娘误会,立女户看似有违三纲五常,实乃利国利民的好事!”
皇后冷哼,“好事?”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举在战后一可安地方民心,二可助娘娘青史留名!”
林瑛玉磕头,“臣女姐妹二人不敢因私废公,遂大胆献此良策。”
青史留名。
皇后闻言,怔忪片刻。
身前林家姐妹脊梁笔首,眼中无惧,唯有燎原之火。
身侧女官眼观鼻鼻观心,并未阻拦劝诫。
皇后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臣女虽读书不多,但长在边陲,知晓战乱后百姓苦楚。眼下南安王战败,地方定然是尸骨遍野,死伤无数。失去支撑门楣的男丁,女性流离失所,只能沦入娼门或投缳自尽,东南沿海一带将陷入混乱的局面。”
一首沉默的黛玉适时接话游说:“娘娘若以国母之身,向圣上谏言准立女户,从良业,一来彰显娘娘仁德悌下之心,至数万女性有所归依,二来可杜绝地方豪强趁乱欺压民女,侵吞私产,休养生息。”
皇后闻言,亦被说动。
史书中曾有位贤后,在战败后向帝王献策更改法律,安稳地方,造福民生,被载入史册。
“起来罢。”
皇后收笺入袖,“两位郡主好口才,随本宫一同面圣,届时可得好好在圣上面前分析利弊。”
御书房内
清文帝刚下早朝,面色阴沉,侍奉笔墨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捧上清火的茶,清文帝一饮而尽。
早朝上,东南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飞入京城,为本就不好的局势又添了把火。
东南地方数位官员联名弹劾南安王,奏中言及南安王私吞军饷,强征民兵,更有富户官吏趁乱逼租索债,致数万家庭家破人亡。
城中老妪悬梁自戕,新嫁妇人怀抱稚子投河赴死。闺阁少女被逼从娼,不甘受辱,相携投河,以死明志。
河道之中,浮尸随波逐流,腐臭之气经久不散。
此时东南沿海数镇户户挂白幡,哀声震天响,打捞尸体的船只昼夜不停,纸钱如飞雪般掩盖大地。
俨然生灵涂炭,人间炼狱。
“人摇不宁,事变难测,还请圣上下旨,安土息民!”
清文帝当朝采纳礼部尚书意见,下旨在东南沿海为阵亡将士立祠,由礼部主祭,安抚阵亡者及其家眷。
然此举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清文帝想起幼时学史时,若逢战乱饥年,皇帝会下罪己诏,将战乱归咎己身,极大程度上平息了民怨。
清茶入肺腑,暂且压下了翻腾的躁意。
清文帝忽而想起什么,看向太子,温声问:“早朝前可去见过你皇祖父?”
入冬后,太上皇身子不安,孝行长公主侍奉汤药,太子亦常代替清文帝前去尽孝。
“儿臣早朝前去东宫请安,皇祖父知晓南安王战败,震怒之下,病症反复,太医说是急怒攻心,小姑姑正守在榻前。”
太子声音低落,被一同留下议政的六部尚书见状都纷纷后退,为这对天家父子腾出絮私情的空隙。
御书房外的侧室中,没有炭火,六部尚书肩挨着肩,站在一处。
忠顺王昨日领旨彻查南安王私吞粮饷一事,今日不在。
“太上皇病得真不是时候啊。”
户部尚书见西下无人,悄悄与身旁的兵部尚书耳语。
“天灾人祸啊。”兵部尚书眼尾向下耷拉,顾及着户部尚书的身份,闻言勉强扯出一个苦笑,含糊过去。
户部尚书在位十余载,是己故太后的族亲,常进宫面二圣,是而此刻还有心情说笑。
可他刚被清文帝提拔至尚书之位,便碰上战败议和之事,纵再好奇皇室辛秘,此刻也没了心思。
兵部尚书在心中演练如何应答清文帝的种种询问,心思不由得飘忽出九重禁地。
冷不丁听到御书房内一声低喝,吓得他身子一抖。
紧跟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打开,太子垂着脸走了出来。
不等兵部尚书反应,远远的,己有一威严妇人身着凤袍,身后携两位年轻少女与数名宫人,逶迤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