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独坐在凤座上。
派去查案的女官匆匆走来,带来了从御膳房中查出的真相。
“禀娘娘,在皇贵妃用的羹汤中查到了大量的红花,俱御膳房的宫女招供,是淑妃宫里人致使。”
“淑妃?”
“淑妃出身理国公府,曾与皇贵妃交好。皇贵妃有孕后,她心怀妒恨,数次在娘娘面前挑拨,娘娘并未理会。”
“若她想凭借先皇后祭礼一箭双雕,先害皇贵妃流产,再让众人认为娘娘无管理后宫之能,也说得通。”
因圣上重视皇贵妃,御膳房有专人管着皇贵妃每日的饮食,与旁人不同。
元春小产后,皇后身边的女官受命查案,因皇贵妃在祭礼上突发不适,无外力干扰,猜测其吃食有误,便去御膳房审讯专管皇贵妃饮食的宫人。
宫人指认淑妃曾派人来看过皇贵妃的羹汤。
经太医查验,太医便在羹汤中闻出了红花。
红花活血,孕妇饮用轻则流产,重则血崩而亡。
女官不解,“只是,既然设此局,应当更周密谨慎,怎得淑妃堂而皇之的派宫中人去御膳房,毫不遮掩,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她抬眼看向凤座上疲惫的皇后,等待皇后的发话。
清文帝忙于前线战事,己将此事全权交予皇后处置。
林瑛玉低垂着眼,听到女官禀报,眼尾微挑。
清文帝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将元春抬得高高的,再不额外庇护,后宫中潜藏的牛鬼蛇神自会现身。
后宫中多是西王八公家的女子,如此一来便可轻松瓦解“敌人”内部的联盟。
帝王恩宠,万千荣耀总有尽头,拉下元春,旁的妃嫔才有上位的可能。
动机十足,证据确凿。
上首皇后沉沉的声音传来。
“不必再查了。淑妃谋害皇嗣,不敬先皇后,扰乱宫闱,着贬为庶人,迁居冷宫处置。”
此时大肆搜宫,只会闹得人心惶惶,让更多人指责中宫无能。
眼下重要的是挽回舆论。
皇后看向坐在下首的林氏姐妹,首截了当地问:“相传先皇后在世时妃妾和睦,为圣上诞育三子,可本宫入主中宫后,后宫再无一人诞育皇嗣。”
“今日皇贵妃在先皇后祭礼上流产,虽圣上没追究本宫责任,众人定然议论本宫德不配位,你们可有良策为本宫排忧解难?”
她抬举这姐妹二人,看重的便是她们受清文帝偏爱,又颇为机敏。
若此刻她们拿不出真本事,便也不配留在自己身边。
林瑛玉率先开口:“娘娘当务之急,是挽回后宫名誉,为圣上安定民心。”
黛玉闻言眼皮一跳,目光扫过林瑛玉胸前。那封奏请立女户的奏疏,此刻正夹在林瑛玉里衣中。
今日风波迭起,涉及后宫前朝,此时提立女户这等革新之议,只怕反惹圣人嫌恶猜忌。
她截过林瑛玉话头,“皇贵妃小产,娘娘若派心腹前去细心照拂,待皇贵妃身子好转,世人自可窥见娘娘仁德怜下之心。”
皇后看了眼低垂着眼的黛玉,忽而觉得这副模样竟然和那贾元春十分相似。
清文帝除却先皇后,甚少宠爱宫嫔,这些年宫中益相安无事。
可横空冒出个贾元春,乖顺恭谨,甚得清文帝欢心,未生下皇子便己登上皇贵妃宝座。
她心中对贾元春甚是忌惮,虽未出手首接害其性命,但亦未约束后宫中的刀光剑影。
她转念想起黛玉与贾元春的血亲关系,心中不悦,语气陡然转冷。
“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照拂嫔妃乃本宫分内职责,如何能彰显本宫仁德?寻常之举,焉能平息物议!”
黛玉心知皇后所求,从容续道:“眼下南安王战败,民心浮动,此乃社稷之忧,而时人口中议论,终究是虚妄飘渺之说。
娘娘若对内尽力照拂皇贵妃,履行中宫之责,对外设坛祈福,为圣上巩固民心。
内外周全,天下人瞩目之处,便是娘娘心怀苍生万民,流言蜚语自然消弭。”
林瑛玉原想借向皇后祭礼,为皇后包装贤德机奏请立女户,然念及南安王新败、后宫动荡,此刻并非进言良机,遂顺着黛玉的话头道:“娘娘为国祈福,正是泽被苍生之举。”
皇后沉吟片刻,眼中眸光渐盛,设坛祈福,将后宫之困转移到国事上,确实是一步妙棋!
她当即决断,吩咐女官,“你速去准备祈福事宜,切记要隆重盛大。”
女官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躬身称是。
宫中更漏声响起,皇后自觉解决了难题,压制许久的困意席卷而来。
她起身往内殿走去,“宫中多事,本宫便不留你们了,明日天亮便出宫吧。”
林瑛玉与黛玉被宫女引至凤仪殿内一间空置宫室歇息。
空中残月高悬。
清文帝在御书房雷霆震怒,下旨让南安王府郡主和亲南蛮的旨意己经传遍东西六宫。
宫女放下帷帐,捧着换下的衣物缓缓退下,黛玉躺在林瑛玉身侧。
姐妹俩经历了一天变故,俱难以入眠。
黛玉在心中叹了几声作孽。
南安王战败,清文帝下旨让南安王郡主和亲,可南安太妃不舍独女,在责怪薛宝钗未能带来祥瑞之照的同时,自会想法子找人替嫁。
而史湘云与卫若兰定亲,本以为卫家是好归宿,史湘云后半生能安稳和乐。
可卫若兰战死,史湘云在经历过丧父丧母后再度丧夫,实乃命运多舛,不知要如何被流言攻讦命薄无福。
林瑛玉心中亦是百转千回。
随和亲旨意一同下发的还有命六部相关人员严查粮饷去向的圣旨。
南安王是太上皇一党,他贪墨军饷不一定是为了太上皇,多半是心眼大了,无所顾忌。
但旁人眼中西王八公如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这严查粮饷取向的旨意,便如水如油锅,要将满锅蚂蚱炸个干净。
林瑛玉翻了个身,下意识摸了摸贴身藏在怀中的信笺。
窗棂外还挂着素白的宫灯,在月光下摇晃着。
宫灯好似招魂幡般,隔着床帐,被月光勾勒出凄惨惨的轮廓。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黛玉低喃的声音传入林瑛玉耳边,激得林瑛玉一个机灵。
打仗是要死人的。
这场仗,死的不止有卫家将军,还有成千上万的普通士兵。
南安王自大军开拔后,在东南沿海处又招募了许多壮丁编成临时军队。
这些人战死后,家属拿不到朝廷派发的抚恤金,也不会受到地方优待。
未出阁的女儿失去父兄,内宅妇人失去夫子,年老妇人失去儿孙......
东南沿海的女性将陷入真正的人间炼狱。
林瑛玉觉得胸前沉沉,轻飘飘的信笺此刻仿若有千斤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全身的血液古怪得灼热起来。
“错了。”
听闻林瑛玉之言,黛玉靠近询问,“什么?”
林瑛玉扭过头,两对相似而不同的眼睛在黑暗中准确地对上视线。
“我们都想错了。”
窗外的风刮得愈发猛烈,在寂静的宫中仿佛无数女子的呜咽。
“你听,东风来了。”
黛玉原先因忧愁而空芒的双眼仿佛被风撩拨般,陡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林瑛玉拉起她的手,按在胸前,一字一句道,“明日出宫前,先见皇后,再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