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外的淝水码头,船队仅作短暂停靠。
张珩勒令大军不得登岸,城中估计还有北府军留守。
若撞上主帅谢玄,少不了被斥责他这“征西将军”沿途招摇过市、拖沓行军。
段荣领命,带着一队精干人手迅速离船,很快在淮水南岸一处隐蔽的河湾找到了刘穆之预先囤积的三万石粮食。
待船队满载,张珩毫不犹豫的下令连夜起航,逆淮水西进。
这一路,张珩不再仅仅是行军统帅。
他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指挥船队沿着水道走走停停,遇城则绕,遇山则靠。
岸上凡有山匪盘踞的寨子,都成了他磨砺新军的“磨刀石”。
大小二十余仗打下来,在十几位统领的督率与身先士卒下,队伍的血性被激发出来,纪律性也肉眼可见地增强。
那些最初听到厮杀声就腿软的新兵,如今也能咬着牙跟着冲锋了。
更关键的是,缴获的兵甲钱粮和不断收拢的流民,让队伍像滚雪球般壮大起来。
当船队最终在距离许昌城五十里处靠岸扎营时,张珩麾下己膨胀至两万一千余人!
然而,其中能战者不过万余。
最主要的依仗,还是他打出的北府军旗号。
这旗号异常管用,一路上愣是没见到头铁的敢靠近船队。
很快,斥候带回令人振奋的消息。
许昌城守军不足千人!
张珩带着大军刚在城外露头,城中的守将便连同富商豪强闻风丧胆,仓皇出逃。
“追!”
张珩一声令下。
卫云率领那支倾尽全力才凑出的百人骑兵,如狼群般扑了出去。
不多时便追上逃窜的车队,收获颇丰。
大军入城,张珩只带了少量亲卫。
许昌虽非大城,但仓促间留下的钱粮物资也颇为可观。
张珩毫不客气,下令尽数搜刮,充作军资。
随即派人将捷报传回寿阳的北府军大营。
休整两日后,张珩同时派出多路精干斥候,向西探路。
坏消息很快传回,前方必经之路,一道险要关口有敌军重兵把守!
“北坡乱石滩陡如天梯!夯土城墙建在断崖之上,墙基与山石融为一体。西墙借山势拔高数丈;东墙稍矮,却外延三道石墙,更有床弩死死封住谷口!谷地狭窄如葫芦——强攻无异于送死!”
斥候的回报让张珩眉头紧锁。
地图上那扼守南阳盆地咽喉的方城垭口,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头号难题。
召集来的几位统领看着地图,无不倒吸凉气。
有人提议绕道北行,避开这铜墙铁壁。
“绕?”
张珩断然否决,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
“南阳就在眼前!绕道北面,深入敌境,粮道拉长,变数更大!况且,前秦虽败,慕容垂那等枭雄岂会坐视?拖不起!”
他目光扫过众人。
“都说说,怎么打?”
帐内却是一片沉默。
这些统领,或为流民帅,或为收编的悍匪头目,勇力不缺,但没几个读过兵书。
让他们砍人冲锋没问题,真正的攻城战,却是一个都没经历过。
连张珩自己,也欠缺经验。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张珩带着几位最得力的统领,抵近方城垭口侦察。
亲眼目睹那倒悬漏斗般的险峻地形,众人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回营路上,气氛沉闷。
突然,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毛竹林跃入眼帘。
张珩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有了主意。
“快!挑五年以上的老竹,越多越好!”
当夜,营地变成了巨大的竹器作坊。
上万根粗壮的毛竹堆积如山,新鲜的竹笋也被大量收集。
张珩凭着模糊的记忆,连夜画出简易的配重式抛石机草图。
工匠们群策群力,两天后,第一架粗糙的“竹砲”立了起来。
然而试验效果令人沮丧。
五公斤的石弹,只能勉强抛出不足百米,准头更是无从谈起。
“不行!继续改!”
张珩没有气馁。
他一边命工匠就地改进结构,一边急令快马返回许昌,带来更多能工巧匠,并大量搜集增加弹性的树胶、动物筋腱等材料。
接下来的几天,叶城俨然成了张珩的临时军工基地。
大军几乎将全部精力投入了这场“技术攻关”。
重赏之下,匠人们的智慧被充分调动。
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改进。
终于,一架架结构更合理、威力大增的改良型竹制抛石机被造了出来,射程逼近一百五十米!
更令人惊喜的是,心灵手巧的工匠还利用老竹和胶筋,制作出了威力尚可的竹弓。
张珩并未急于求成。
继续组织人力,赶制其他攻城器械。
经过十天的日夜赶工,又造出了可快速拆卸组装的竹制云梯、大量坚实的竹盾和许多宽大的竹排。
点齐八千精兵,张珩再次兵临方城垭口之下。
一连三日,张珩按兵不动。
他命人将“竹砲”巧妙隐蔽在射程极限外的树林中,每日只派小股部队在关下佯动。
此举既为吸引守军注意,更是在反复测量距离、校准方位、观察每日的风向变化。
卫云被他留在叶城坐镇后方,带来的都是那些流民帅出身的统领。
张珩知道,此战若败,这些新附的统领及其部众,恐怕会立刻作鸟兽散。
他根本输不起。
等待是煎熬的。
首到第六天深夜,营中的旌旗终于开始稳定地飘向垭口方向——东风起了!
风力虽不大,但足矣!
张珩压抑着心头的兴奋。
寅时初刻,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张珩召集所有统领,召开了这支杂牌军成军以来最高规格的战前会议。
地图在跳动的火光下展开。
“诸位!时机己至!今日,必破此关!”
张珩的声音斩钉截铁。
“范统领!你部西百善射者,携带所有竹弓,立刻出发!顺此险径攀爬,务必在寅时三刻前,隐蔽抵达此处山脊!”他指向地图上一个牛背山的位置。
“待关下浓烟升起,即为号令!无需瞄准,只管将你们所有的箭,给我倾泻到东侧城墙和那三道石墙上!”
“末将领命!”
范承云抱拳,转身疾步出帐。
“卢统领!”
张珩手指点向谷口靠近东侧崖壁的一处凹陷谷底,正是关口的正面。
“你带一千五百人,携半数竹排(大盾),埋伏于此!待我军主力在正面吸引住守军注意,你部迅速冲出,将竹排尽可能深地斜插进东侧崖壁下方的土石中!记住,动作要快!做完立刻撤回凹陷处躲避!”
卢宁听后才明白,原来这特制的厚重竹排是作此用!
“末将明白!领命!”
“其余各位统领!”
张珩的手指移向垭口侧面的山坡。
“各率本部,携带云梯和剩余竹排!待‘竹砲’齐射三轮,烟雾彻底笼罩关口之际,必须给我冲到关墙之下!架云梯,攀城墙!先登斩将者,重赏!”
帐中响起一片粗重而充满战意的呼吸声。
这时,那位曾在合肥收编的年轻流民帅统领脱口赞道。
“将军连日按兵不动,原来是在等这东风助烟啊!”
张珩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不错!天时在我!地利虽险,亦在人为!此战只许胜,不许败!诸君,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领命!”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