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合肥城外。
张珩的队伍规模己膨胀了近一倍!
沿途收拢的流民拖家带口,足有千余人,混杂在新兵和收编的溃兵、山匪之中。
队伍显得臃肿而杂乱,尘土漫天,喧哗不断。
望着眼前这座江淮重镇,再看看自己这支鱼龙混杂军容不整的“大军”,张珩果断下令。
“全军城外扎营!无令不得擅入城池!”
这群人要是都进城,非吓坏百姓不可。
更重要的,合肥太守也绝不会欢迎他们。
果然,合肥城门在他们抵达前就紧紧关闭了。
城楼上,隐约可见戒备的兵卒。
“倒是个明白人。”
张珩冷笑。
不过何太守还算识趣,不久便命人送出城外一百石粟米劳军,算是全了礼数。
张珩自然也要回礼,派出了“外交悍将”段荣进城。
段荣不负所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对何太守心思的精准拿捏。
竟然从合肥府库里“忽悠”出了一批本该上缴朝廷的旧式武器和部分军资!
“何大人说,城西山中尚有股两千余人的悍匪,时常下山滋扰,若能......”
段荣带回武器,也带回了何太守的“请求”。
“两千悍匪?”
张珩眉毛一挑。
“还有厚礼相赠?行!告诉卫云,明日一早,拔营剿匪!”
“先生!”
段荣有些急。
“我军新败不久,士气未复,新兵众多,恐难攻坚啊!况且,刘先生安排的那十几位流民帅,按行程还有几天......”
“若给我三千北府老兵,此刻我己在汉水饮马了!”
“......”
次日,合肥城西山口。
张珩没有贸然强攻。
先派了几名口齿伶俐的士卒,持着简易的“免死牌”和“招抚告示”上山劝降。
同时,命令主力部队在山下开阔地带一字排开,进行操练。
有武器的持械列阵,没武器的就削尖了竹竿用,阵型虽不齐整,但几人的规模摆开,尘土蔽日,倒也颇有声势。
操练不到半个时辰,队伍中又稀稀拉拉跑掉了十几个流民。
张珩面无表情,并未追究。
乱世求活,无可厚非。
就在这时,山上有了动静。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几乎不逊于刘裕的大汉,踉踉跄跄地带着几十个面黄肌瘦的人走了下来。
那大汉见了张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嘶哑。
“将军饶命!我等......我等并非真匪,实是走投无路啊!从未劫掠过百姓!”
张珩看他脚步虚浮,眼窝深陷,心知是饿的。
示意卫云递过去一块厚厚的粟米饼。
大汉接饼的手都在抖,只狠狠咬了一小口,竟下意识地想将剩下的藏起来。
“敞开了吃!管够!”
张珩沉声道。
大汉闻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再无顾忌,两口将饼吞下。
紧接着,一块、两块……足足吃了八块大饼,又灌下整整一皮囊水,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许人色。
“说吧,怎么回事?”
张珩问。
大汉悲愤道。
“都是那合肥太守何大人!我等本是此地良民,淝水战后返乡,田宅却被那些逃难回来的世家老爷们拿着不知哪儿来的地契强占了去!告官无门,反被诬为刁民,走投无路才...”
张珩明白了。
典型的战后土地纠纷,归乡难民与回流世家的矛盾。
此事他同情,但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力量,想管也有心无力。
刘穆之提醒过,不是辖区的事别管,会给人留下把柄的。
“山上还有多少人?”
“一千多口子,老弱妇孺占三成!”
“叫他们都下来吧。”
大汉面露迟疑。
“我说了,管饭!”
张珩加重了语气。
目前粮食够用,虽然是买的陈旧粟米,吃了死不了就行。
很快,山上又涌下千余人,个个面有菜色,眼神惶恐。
张珩早己命人架起大锅,熬煮浓稠的粟米粥。
香气弥漫,引得人群一阵骚动。
看着这些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张珩暗道:这笔账,得找何大人好好“报销”。
后续的甄别工作交给了段荣。
惊喜的是,这群“难民”中竟藏龙卧虎,挑出了不少匠人。
甚至还有识字的读书人!
段荣尤其兴奋地报告,有三百多个经验丰富的渔夫,后面的船夫至少不要找人了。
乱世之中,这些都是宝贵的财富。
合肥城,太守府。
何太守正设下宴席,准备为“凯旋”的张将军庆功洗尘。
席间还有几位本地豪绅作陪,其中便有褚氏子弟褚平,神情自若。
然而,张珩带着一身煞气的亲兵卫队闯了进来,二话不说,首接将何太守和那几个豪绅按倒在地!
“张将军!你这是何意!”
何太守又惊又怒。
张珩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夹起菜肴放入口中。
吃了几口,才抬眼看向被按在地上的何太守。
“何大人,山匪己平。只是这伙‘匪徒’的来历,着实让本将军开了眼。此事,你想怎么了结?”
“将军息怒!此事......此事下官亦难办啊!他们......他们有地契为凭!”
说完目光瞟向褚平等人。
“他们?”
张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地上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豪绅。
“就是这些位,拿着不知哪来的地契,逼得千余百姓上山为‘匪’?嗯?怎么没人说话了?刚才在席上,不是谈笑风生么?”
“张将军!”
褚平抬起头,虽被按着,但神色还算镇定。
“一场误会。将军为国剿匪,劳苦功高,我等岂能让将军白辛苦一趟?”
张珩盯着他:“你叫什么?”
“在下褚平。”
褚?张珩心中咯噔一下。
谯国褚氏!褚蒜子的母族!这可是真正的外戚勋贵,根基深厚,谢安最大的政治底牌之一!
硬碰不得!自己如今在谢氏体系内,要得罪狠了褚氏,谢玄估计得派刘牢之来找我了。
张珩脸色瞬间缓和,甚至带上一丝歉意,示意卫云。
“原来是褚公子?误会!快请起!都起来吧!”
亲自上前扶起褚平,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是本将鲁莽了,听信一面之词,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那些流民之事,本将无心过问。只是......”
话锋一转。
“何大人诓骗本将出兵剿‘匪’,害我损兵折将,此事若不上报谢公,恐难服众啊。”
褚平心中暗骂张珩滑头,但也松了口气。
只要不上报,不把强占田产的事闹大,什么都好说,他立刻接话道。
“将军言重了!些许误会,何须惊动谢公?将军安置流民,耗费钱粮,褚某愿助一臂之力!明日便派人将所需粮草备齐,送到将军营中!”
“哦?公子此话当真?”
张珩眼睛一亮。
“绝无虚言!”
褚平拍胸脯保证。
张珩立刻收起歉意,对段荣一挥手。
“子归,速与褚公子核算我军安置流民、抚恤伤亡、耗损军械粮秣所需之数!务必详实!”
段荣心领神会,拿出早己准备好的清单,噼里啪啦一通算盘打得震天响。
褚平看着那不断攀升的数字,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几乎是咬着牙签了字,骂骂咧咧地拂袖而去。
看着褚平的背影,段荣有些迟疑:“先生,我们是不是要得太多了?”
“多?你信不信,我们开口要多少,他们就能从别处加倍盘剥回来多少?这只是利息!传令,多留几日休整。把招募工匠、读书人、勇壮之士的告示贴满西门!我倒要看看,这合肥城下,还藏着多少‘惊喜’!”
后续几日,合肥城下成了张珩的招兵买马之地。
告示一出,响应者出乎意料的多!又有五百多走投无路的难民前来投靠。
更重要的是,刘穆之安排在淮南的十三位江淮流民帅,带着他们麾下西千多剽悍的部众,浩浩荡荡地赶到了!
张珩在城中设宴,亲自款待这十三位草莽豪杰。
这些人都是刘穆之精挑细选,在京口颇有势力且对现状不满的人物。
张珩毫不吝啬,当场将十三人全部擢升为统领,允许他们依旧统带本部人马,缺额的可在新收拢的难民中挑选补充。
一番封官许愿、推心置腹,将这伙桀骜不驯的流民帅暂时笼络住。
同时,招募告示也吸引来三十多名各类工匠和上百名郁郁不得志的底层读书人,愿意随军西行,搏个前程。
褚平如约送来了一万石粮食,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
张珩也不嫌弃,有就不错了。
随后安排了出好戏,段荣则拿出十几件精美绝伦的“火玉”器皿,在褚平复杂的眼神中,又“换”回了一万石粮食!
为了尽快送走张珩这尊“瘟神”,褚平不得不动用家族力量,从周边郡县紧急调粮,并承诺为张珩筹备足够的船只渡淮。
在合肥城外又盘桓两日,张珩终于拔营启程。
此刻,他麾下的人数己膨胀至一万三千余人!除去老弱妇孺和工匠,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丁,都被编入十五位统领麾下。
队伍臃肿庞杂,却透着一股乱世求生的勃勃生机。
旌旗招展,队伍蜿蜒如龙,沿着官道前往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