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有死成。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腹部空落落的。
那个孩子,果真没有了。
我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这个本该在三个月前消失的生命,如今终于彻底消散了。
祁沐云握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阿芜,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没有理会他奇怪的态度,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凤阳呢?”
祁沐云顿了顿:“她被我禁足在院子里,等过两日,便让她回京城去。”
说到这,他又踌躇着看着我。
“凤阳毕竟是公主,我也不能......”
我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解释:“祁沐云......”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祁沐云,杀了我吧。”
我累了。
母亲、父亲、哥哥、孩子......
我什么都没能留住,什么也都留不住。
我早该知道了,也早该去死。
好过人间苟活。
祁沐云慌张地掉下一滴眼泪:“阿芜,你不要冲动,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说着,他好像在安慰我,又好像在安慰自己。
“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们会在一起,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举案齐眉,长命百岁。”
他的眼睛亮亮的,满含期待。
我无力地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期望。
“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不会在一起,不会举案齐眉,也不会长命百岁。”
他的神情愈加无措,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捂住嘴,但看到我坚定的眼神,无力地垂下手。
我字字诛心,毫不留情地给他最后一击。
“我们不会在一起。”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恨你,恨凤阳,恨父亲......我恨你们所有人,恨你们为了自己的一时私欲,就要了我母亲和哥哥的命!”
“我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他哭了,哭的很厉害。
就像我第一次在长安灯市发现他一样,他缩在角落里,无助地哭泣着。
我好奇地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
他穿着破破烂烂的,但一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
望进了我的心里。
我想让他开心,让他笑,这样漂亮的眼睛,不应该再流下眼泪。
从此之后的许多年,我都为了这双亮晶晶的漂亮眼睛而停留。
直到被陷害的那一刻,大殿之上,他哭着与凤阳公主一唱一和,就那么轻易地为我和哥哥定了罪。
那双眼睛仍旧是亮晶晶,却再也不漂亮了。
祁沐云哭着将头埋在我的肩颈处,我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地开口。
“你知道吗?那个孩子,我是真的想生下来的。”
他愣住了,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
凤阳公主死了。
被人用匕首一片又一片地割下血肉,凌迟处死。
那天,我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听见隔壁小院里凤阳公主的惨叫声。
像是仙乐一般美妙动人。
祁沐云将我送上马车,恋恋不舍的看着我。
我只接过他手中的东西,细细地翻看起来。
里面是一封陈述信,信中详细交代了祁沐云是怎么设计我和哥哥,诬陷我们科考作弊的。
前因后果,无一不详细。
他嗫嚅地开口:“证据就在我院中的那颗桂花树下,被一个小盒子装起来的。里面是我和你父亲、我和我母亲、以及我和凤阳的往来信件......当年参与过这件事的人,所有证据,都在里面了。”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芜,我是愧疚的。自从义母去世,你和风慕兄被流放后,我总是愧疚的,所以才将证据好好的保留下来。”
“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他小心地抬头看着我,目光中带着隐隐的迫切。
我别开脸:“再说吧。”
他却好似得到肯定,自言自语:“等我凯旋,便亲自去朝堂之上,负荆请罪,求陛下将你嫁给我。”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是愧疚的,也知道他甚至对我还有爱情。
爱情?
可笑吧,他对我居然还是有爱的。
六个月前,陈良才将我打发到花坊陪酒,那一晚,意外遇见了喝醉的祁沐云。
他哭着抱着我,呢喃着我的名字。
他叫我:“阿芜。”
可他分明最厌恶我让他这般叫我,在每一个我缠着他的日日夜夜里,他对我从来没有过好的脸色。
那时的我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抱着我,将我压在身下。
也正是那一晚,我知道了祁沐云对我有愧。
可一个男人的愧疚能持续多久?
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我冷冷地看着他熟睡后饕足的眉眼,打破了房间的瓷碗,将碎片抵在他的脖子上。
我是打算杀了他的。
杀了他,然后自杀。
我们两个都是罪人,都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他在梦中哭着叫喊我的名字。
他说:“我爱你。”
我慢慢地收回了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死是最简单的事情。
我要母亲和哥哥沉冤得雪,清清白白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的罪孽是死亡所不能弥补的,哪怕我在漠北受尽了折磨。
但是不够,还不够。
马车疾驰着向京城赶去,我将所有的罪证捂在胸口。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闭着眼,喃喃念着。
喉间突然涌上一股咸腥的滋味,鲜血从嘴角流下。
我喘着气,心里却没来由地惶恐。
“再快一点吧,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