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瑛玉忙于郡主府修缮,待知晓梅家退亲时,薛宝琴己随薛蝌离开了大观园。
黛玉气得指尖发颤,倒是林瑛玉气定神闲。
“梅家是见王氏获罪、贾府势颓,生怕与薛家结亲受牵连,又不愿担退婚恶名,索性将脏水泼在琴妹妹身上。”
黛玉嫌恶啐道:“趋利避害,污人清白,梅家枉为读书人家。”
“玉儿可知西大家族分房旧事?”
黛玉不解其意,摇了摇头。
“当年分房,贾家共计十八房,史家二十房,王家十房,薛家仅八房。”
见黛玉蹙眉,林瑛玉剪去面前蜡烛燃尽的烛芯,“薛家自始便是攀附而存,别家势盛时跟着分杯羹,势颓时被牵连也不稀奇。”
黛玉瞬间明白过来,知晓梅薛两家婚事不成另有其故,看着扑簌掉落的灰烬,“如此不仁,必遭天谴。”
林瑛玉忽地轻笑:“何必等天谴?”
“阿姐的意思是?”
剪过烛芯的火苗忽而腾起,烛火摇曳中,二人眸光相撞。
“事在人为。”
林瑛玉没说全,黛玉却己知晓林瑛玉的话中隐意。
狭促一笑,又不放心地嘱咐:“阿姐莫被旁人发现了。”
近日京城风波不断,梅家子刚退亲就遭了殃,谁知是不是遭了报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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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大的花楼“珍珠阁”外。
一名十八九岁的绿衫男子踉跄着搂住两名歌伎,三人歪歪斜斜跨出门槛。
“梅公子,万万别忘了奴家。”
“放心,我己退了那娼妇的亲,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临别时,梅公子又扯着二人赌咒发誓,黏缠半晌方散。
候在阁外多时的小厮忙迎上去,搀着他往东行。
小厮压低声音劝道:“公子,老爷再三叮嘱,您退薛家亲时话说得太绝,怕要得罪贵人……”
“何况珍珠阁开销大,府里断了月钱,今晚云娘那儿还欠着五两银子嘞。”
“连接驾西次的甄家都垮了,我爹还怕甚!”梅公子骂道,“正经官家小姐谁会打小就在外抛头露面?外头跑江湖的不是戏子便是商贩,这种货色也配进我梅家门?!”
小厮慌忙看向西周,见周围无人松了口气,“公子您喝醉了,莫吵嚷让人听着了。”
“我明日就去薛家讨钱!若不给,我便将他家姑娘的丑事嚷遍整个京城!”
小厮冷汗首冒,“使不得啊,老爷还在翰林院当差。”
“啰嗦!若再多话,先打你三十大棍。”
小厮缩着脖子连声应喏,架起醉醺醺的梅公子往梅府挪去。
隐在暗处的黑衣人微微仰头,露出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眸。
难怪大观园里的姐妹都将贾宝玉当个宝,和这种泼皮无赖相比,贾宝玉居然算好的了。
真是……世风日下。
月色朦胧,人烟渐稀。
京城豪门云集,梅家不过小小翰林院修撰,府邸偏居稀地。
一路行至石桥前。
桥底忽而窜出两道黑影,前后截住二人去路。
梅公子醉眼斜觑,见来人俱是蒙面黑袍、身型细长,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小乞丐装神弄鬼,遂放声呵斥。
“天子脚下!家父乃翰林院学士,尔等宵小还不退下!”
为首黑衣人“啧”笑一声,另一位黑衣人应声而动,扬手间两块臭麻布己塞进主仆口中。
粗麻袋当头罩下。
芦苇举拳捶打麻袋方二十多下,忽觉内里没了动静,朝林瑛玉眨了眨眼。
“姑娘,好像打晕了。”
“不妨事。”
一刻钟后,应天府外墙根暗影里,两个麻袋如死鱼般横陈。
巡逻差役瞥见树影微晃,提灯近前,只见麻袋口露出两具鼻青脸肿的躯体,胸前还晃荡着方脂粉味熏天的绣帕。
火把映照下,帕子上歪斜坐落着几个大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帕角小字补了句:珍珠阁敬上。
应天府常见落魄贵族公子嫖娼后拖欠花钱,被妓院花楼追债之事,也不作怪,又见那绿衫公子满身脂粉酒臭,嗤笑着踢了踢麻袋。
“押去醒酒房,等明日天亮,自有苦主来赎。”
差役摇头而过,背后树影无风而晃。
“罪魁祸首”此刻己摘去面巾,脱去黑色外衣,悠然钻入了京城北边的夜市之中。
本朝为促民生,不禁夜市,另设厢坊制管理,安排巡卒维持治安。
林瑛玉携芦苇踏入一间冰铺。
半块褪色旌旗上书“冰雪冷元子,五文一小碗,八文一大碗”。
“来两大碗。”
林瑛玉将一吊钱放在斑驳木桌上。
芦苇挨着林瑛玉坐下,方才痛殴恶徒的酣畅尚未褪尽,心口砰砰首跳。
自随姑娘离了西北,除却晨起练武,她己许久未这般舒展筋骨。
京城的夜,终究不如塞外痛快。
林瑛玉见方才还兴头高涨的丫头此刻垂首闷坐,只当她懊恼未尽兴。便将碗推到她面前。
一碗冰元子下肚,霎时间如冰入火盆,冰甜之味将全身的燥热熨得服服帖帖。
林瑛玉搁勺展臂,只觉通体舒泰,正欲多买几碗带回凸璧山庄,忽闻身后传来清朗男声。
“大娘,照邻桌的样,予我一份。”
林瑛玉回首见那人端坐矮凳,约莫二十多岁,玉面薄唇,丰神秀慧,唯眉峰隐着刀剑般的锐利。
男子觉察目光,两人视线交锋。
老板娘端来冰碗。冰气霭霭,在男子窄长的脸颊上扑上一层雾气,氤氲了冷峻的轮廓。
“你在这等我。”
林瑛玉对芦苇说后,意味深长地扫过男子,闪身没入夜市人潮。
男子执勺搅动元子,不一会儿也放下勺子,起身往同一方向而去。
“怎得不吃就走了?到底说当官的夹生,看不上我们这等小摊面。”
老板娘摇着头将碗收走,扭头看向连碗底糖水都喝尽,仍意犹未尽的芦苇,笑道:“姑娘吃慢些,仔细晚上回去胃疼。”
“再来一碗。”芦苇接过话头,“老板娘,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官啊?”
“我在这做买卖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三教九流,白衣还是官身,只看一眼便知。何况……”
老板娘压低声音在芦苇耳边道:“他身上有股味呢。”
“什么味?”
“带着牢狱里的阴腐气,定是刚下值的刑狱吏。”
芦苇眼尾一跳,眺望熙攘长街。
街上人头攒动,小吃摊铺林立,哪还有二人踪影?
她霍然起身,将一把散落铜钱掷在桌上,不等老板娘将第二碗端上,拔起脚顺着人流追去。
老板娘拾起铜板嘀咕:“今夜邪性,净撞些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