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陆允礼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这里说的‘气走生门’，是不是指要顺应天时，不能强求？”
秦楚云回神，看向他。
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淡淡的墨香和翠竹清新气息。
他的影子笼罩下来，将她整个人圈在一小片阴影里，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发丝。
秦楚云浑身一僵，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猛地向后弹开，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子，气息都有些不稳，那双眸子，无措又愕然。
陆允礼被她这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手还保持着指点纸张的姿势，一脸莫名其妙：“娘子，你怎么了？”
秦楚云胸口起伏，气息紊乱，她避开他的视线，扔下笔，什么也没说，扭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陆允礼眨了眨眼，只当她是编写教案累着了，心里一阵心疼。
他无奈地摇摇头，走回书案前，小心地将那张染了墨的纸抽出来放到一边，又把其余散乱的纸张仔细整理好。
收拾妥当，他转身进了厨房，寻思着给她做点什么补补神。
目光一扫，落在墙角陶罐里，那是隔壁张大娘送来的甜酒酿。
他眼睛一亮，有了主意，转身走到院中，从开得正盛的桂花树上摘了几簇金黄的花蕊，打算做一碗香甜软糯的桂花酒酿丸子羹。
等他端着热气腾腾的丸子羹出来时，夜色己深，星子漫天。
秦楚云正独自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仰头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饿不饿？我给你做了丸子羹，快尝尝好不好吃。”
陆允礼笑眯眯地走过去，将白瓷碗凑到她面前，舀起一勺，圆滚滚的小丸子裹着晶莹的酒酿和细碎的桂花，送到她嘴边。
这是他惯常的动作，以前她都会自然地张嘴接下。
可这次，秦楚云却身子微微后仰，避开了那勺羹汤，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放那儿吧，我自己吃就行。”
陆允礼端着勺子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瞬。
他默默收回手，将碗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低声道：“那你趁热喝。”
他转身退开几步，却没有立刻回屋，而是悄悄隐在廊下的阴影里，目光落在藤椅那边。
只见秦楚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那碗丸子羹，一勺一勺，吃得很快，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也不是不爱吃啊……”陆允礼靠着柱子，摸了摸下巴，“怎么就不让喂了呢？”
而这种怪异，在第二天变本加厉。
清晨，陆允礼打水净面后，拧干了一条温热的帕子递给秦楚云。
她却像是怕沾染什么似的，飞快地伸手，只捏住帕子的一角，迅速抽走，整个过程手指都没碰到他一下。
中午，两人在狭窄的过道里相遇，陆允礼刚想侧身让她先过，秦楚云却像见了鬼一般，转身就往相反方向走。
陆允礼想要叫住问，可又纠结：万一，她是有别的事呢？
下午，陆允礼给她端茶，她伸手去接，指尖却不自觉地微微发颤，险些碰掉杯子。
陆允礼退下去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眉头也越皱越紧。
一开始，他也不想往这边想，一次两次，他只当自己想多了。可从昨晚到现在，一首这样。
也不让他靠近，也不拿正眼看他，也不搭理他的任何话题。
他拿着擀面棒，狠狠捶打在面团上，发出闷闷的钝响。
傍晚时分，又是一次狭路相逢。陆允礼端着刚出锅的菜从厨房出来，正要进院落，秦楚云恰好从卧室出来，看样子也是要去厨房。
二人一个照面。
秦楚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陆允礼站在原地，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唇，那平日里藏得好好的小虎牙都显露出来了。
这次，他没再忍。
“娘子！娘子！”他拔腿追了上去。
他越叫，秦楚云脚步越快。
他越追，秦楚云脚下生风。
陆允礼心头那团由委屈、愤怒、迷惑、焦躁交杂的火焰，蹭蹭往上冒，己然濒临爆发的边沿。
他一大步上前，伸手去握住秦楚云的手腕，一拽，迫使她转过来，正视他。
秦楚云也是没料到，他会上手，毫无防备之下，撞进了他那双带着火焰的星眸。
“娘子，你为什么不搭理我？”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心头莫名一跳。
这眼神……不对劲。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像是淬了火，又像是结了冰，带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锐利和……受伤。
他的声音有些低，有些冷，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秦楚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下意识想挣脱：“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陆允礼哑声打断她，手腕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几分。
往日那纯良无害的书生气息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像是一头终于露出獠牙的狼崽子，死死盯住了让他不安的猎物。
“你不说清楚为什么不搭理我，我不放。”
这是另一个陆允礼，那个拿剑搏斗时的陆允礼，整个人如同开了刃的利器，寒意迸发。
更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过：持剑挡在她身前的他，在厨房忙碌的他，灯下为她掖被角的他，奋不顾身扑向雷电的他，为她怼人倔强的他……
一幕一幕，全是他，挥之不去，层层叠叠。
秦楚云只觉得心跳快得不像话，脸上也有些发烫，再也无法保持那份刻意的冷静。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低下头，声音比往常多了些阴郁。
“你说过，将来我拿了和离书，可得自由。”
“可你却对我事事用心，甚至在我危难时，拿命来护。”
陆允礼一愣。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些，脑袋十分混乱。
“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秦楚云抬头，神情甚至要比初来时还要冷硬三分。
“当然不对。你只需要做好你阳命人的事情，为我养魂，其他的，不需要，我不喜欢欠债。”
看到她如同表白身份那夜，又警惕、又疏离，陆允礼脑海闪过她在摆摊时、布阵时、和邻居唠嗑时、采买时……一张张笑脸。
截然不同的两个她，让他极度割裂、混乱，脑内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