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黝黝的箭头在晨光下泛着冷光,王大钱两口子哪里见过这阵仗?王氏的哭嚎戛然而止,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王大钱更是腿肚子首哆嗦,拉着婆娘,屁滚尿流地就往人群外钻。
“你、你们等着……我们、我们去找我大哥……”
王大钱色厉内荏地撂下句狠话,脚下却跑得飞快,慌不择路,差点被自家婆娘绊倒。
看着两人狼狈逃窜的背影,秦楚云倚在门框上,低下头的额发挡住了她眼中的憎恶。
无人看见,她的身后,两根手指悄然捻诀,指尖夹着的一张小小的黄色符纸突然无火自燃,转瞬便化作飞灰。
这可是她新画的“诸事不顺符”,专治这种泼皮无赖。被下符咒者,轻则诸事不顺,破财见血,若遇到八字弱的或是近期本来就运势低的,那便可能小事化大、更有血光之灾。
若他们低调一些,兴许还能保住性命。若是他们不知悔改,自己作死,那就是神仙难救。
秦楚云内心毫无波澜。她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有仇当场报是她的宗旨。
何况是死是活,一切全看他们自己,她只不过是放大了这因果罢了。
要说人性的本质是什么,也许,这一世会有不同的答案也说不定。她突然这样觉得。
陆允礼从学堂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巷子里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早上的事。
他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一把抓住正扫地的秦楚云胳膊,上下打量:“娘子!你没事吧?我听说王屠户那浑人带王氏来闹事了?还、还动家伙了?”
秦楚云拍开他的手,掸了掸衣袖:“我能有什么事?要动我,他们还没那本事。”
旁边纳鞋底的郭六婶探过头来,快嘴道:“可不是嘛!陆秀才你是不知道,多亏了龙三,那人莽是莽了些,真是条汉子啊,把弓都架起来了,吓得那王屠户两口子屁滚尿流!”
“三叔来帮忙了?”
有邻居凑趣问道:“陆秀才,龙三哥给了你家娘子鼓囊囊一个钱袋子呢!以后找秦小娘子看卦,是不是得正经付银子啦?”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竖起了耳朵。
陆允礼闻言,立马挺首了腰板,眼一瞪,气鼓鼓:“那是必须的!我家娘子算卦多伤神呐!”
“先前那是看在街里街坊的情分上,体贴着大家。我可舍不得她成天累着!换你们,你们舍得自家媳妇儿天天耗神费力,就换几个鸡蛋青菜?”
一番话说得在场不少人都讪讪的,脸上有点臊得慌。
谁家没来占过点便宜,拎些不值钱的小物件,换得秦楚云一卦?人家小娘子从来没跟他们红过脸。
这话一说开,便再也不好意思了,下次得准备银钱上门。
再说了,他们回想了一下,似乎秦楚云起的卦,还真没有不灵的。
“说的是,说的是!”
“陆秀才疼媳妇,应该的!”
大家纷纷附和,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傍晚,陆家小院飘出浓郁的肉香。
陆允礼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得热火朝天。
他将那块肥美的獐子肉仔细切块,选了最好的里脊,用姜片、料酒腌制去腥。
又烧热了锅,倒上菜油,待油温升高,将肉块滑入锅中,快速翻炒至变色,再加入酱油、糖、少许香料,添水没过肉块,盖上锅盖,转小火慢炖。
灶膛里火苗舔舐着锅底,咕嘟咕嘟的声音伴随着的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
不一会儿,一盘红烧獐子肉,色泽红亮,香气扑鼻,被他小心翼翼端上桌。
“娘子,快尝尝!给你压压惊!”陆允礼把筷子递给秦楚云,自己却没动,一脸紧张地看着她。
他笨拙地劝慰道:“娘子,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当。这世上啊,好人还是多的,就像……就像这肉,虽然是从獐子身上来的,但它香啊!”
“那些坏人,他们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犯不着跟石头置气,对吧?或者像那夏天嗡嗡叫的苍蝇,烦是烦了点,一巴掌拍死就完事了,别往心里去……”
秦楚云本来面无表情,听着他这乱七八糟的比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烂人而己,我见多了。”
“你……见多了?”陆允礼脸色一变,只觉得心口闷闷的。见多了,怎会不伤心?怎能不难过?
她到底走过多少次难过?身边有没有别人?他不自觉地想到这些。
笨拙如他,只能像个顶嘴的孩子,认真又倔强坚持:“会伤心的,因为……因为娘子你是个很善良、很好的人。心太软了,所以碰到别人的恶意,会寒心。”
秦楚云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她怔愣地看着陆允礼那双清澈认真的眼睛,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滋味。
这感觉,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个衣衫褴褛、挣扎求生的小丫头,从恶狗嘴里抢到半块发霉的馒头时,那个同样食不果腹的老乞丐,颤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她脏兮兮的头顶,用浑浊却温和的目光看着她,哑声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你要记住这点。”
她低下头,避开了陆允礼的视线,抓起筷子,闷头夹起一块最大的獐子肉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要把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也一并嚼碎咽下。
“唔……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再不肯抬头。
陆允礼顾不上自己吃,另外盛了一大碗炖得烂熟的獐子肉,用食盒装好。
“娘子,我给龙三哥送些肉去,趁热乎。”
“嗯。”秦楚云低低应了一声,依旧没抬头。
晚上,油灯下。
秦楚云将龙三送来的那个钱袋子倒在桌上,银锞子叮叮当当滚出来,在灯光下闪着的光泽。她一枚一枚仔细数着,足足有五十两!看来龙三这次上山收获确实颇丰。
陆允礼在一旁看着,眼睛亮晶晶的:“这么多银子!娘子,太好了!咱们可以去药铺买些好药材,给你好好补补身子了!”
他总还担心着,她一开始说的,只有一个月的寿命。后面她说好些了,他还不信。
秦楚云却摇了摇头,将银子重新拢起来,小心翼翼地装回钱袋,系好袋口,然后塞进了自己怀里,贴身放着。
“这点钱,买药能用多久?”何况,她现在的时间也稍微宽松一些了。
“我暂时无虞,还不如想个法子,让钱生钱更好。”
陆允礼看着她数银子时双眼放光、藏银子又那般珍而重之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家娘子……莫不是个小财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