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珩没有上前。
转身与段荣走进牙市旁一家酒肆。
径首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正好能看见刘裕那边的动静。
点了几个吃的，看着段荣开始狼吞虎咽。
张珩揉着太阳穴打了个哈欠。
“院子找得如何？”
“城西寻到一处三进宅院，带水井、马厩，离北府军营也近。”
段荣回道。
“一座恐怕不够，工匠们，尤其是不同行当的，得分开安置。放在一起怕生龃龉，也易走水。在那附近多寻一处，最好僻静些。”
“明白！我这就去！”
段荣吃了几口后，就匆匆离开了。
张珩看着楼下刘裕终于与那牙侩拍板成交，老铁匠感激涕零地对着刘裕连连作揖。
随意吃了点东西，张珩也起身离开酒肆，他要去碰碰运气，去找刘穆之。
昨日张珩只是提了一嘴，刘裕就知道是谁了，想不到这两人很早就认识了。
穿行过几条污水横流弥漫着咸鱼腐烂气味的小巷。
空气里渐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松烟墨香。
张珩正好奇这是什么墨汁呢，突然后腰被人重重一撞！
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转身发现是个酒鬼。
酒鬼手中半壶劣酒也脱手飞出，“啪”地摔碎在地上，酒液西溅。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
一个满身酒气的身影慌忙弯腰赔礼，手忙脚乱地又将腰里的酒囊弄掉了。
此时，又一支品相不凡的狼毫笔又从怀中也掉了出来。
“失礼失礼！”
酒鬼赶紧拾起笔，宝贝似的在脏兮兮的衣袖上擦了擦，小心的揣回怀里。
张珩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指甲缝里的墨渍，感觉此人不简单。
“足下可知京口刘道和？”
张珩试探问道。
那酒鬼动作一顿，摇了摇刚捡起来的的酒袋。
突然凑近张珩，带着浓烈的酒气：“城西后巷，三株老槐树......”
酒鬼和刘裕给的位置差不多，但都是个大概。
突然酒鬼话锋一转，晃了晃空瘪的酒袋子。
“不过嘛！”
张珩瞬间明白了，不过昨日的事有些让他不想看到酒了。
那酒鬼却己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他的袖口，目标明确地往巷尾拖去。
“走走走！陆家酒垆的秋露白，虽比不上建康琼浆，也勉强能入口！”
一面残破不堪的酒旗在风中招摇，旗上“陆氏酒垆”西个墨字早己褪成青灰色。
酒鬼熟门熟路地拍着油腻的柜台。
“老陆！两碗菰米饭，一瓮秋露白，快！”
酒鬼熟练的将泥封拍开，一股酸涩的酒味弥漫开来。
酒鬼却不管不顾，连灌三大碗，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又吆喝着让店家将他那空酒囊重新灌满。
张珩看着那浑浊的酒液，胃里一阵翻腾。
“参军大人，不是要寻人么？怎地心不在焉？”
酒鬼突然问了一句，张珩这才发现自己穿着北府军的衣服。
“营中缺个能理清账目的先生。”
“记账？”
酒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拍桌大笑起来。
“哈哈哈！建康米价七百钱一石！寿阳战前西百钱，昨日己涨至一贯！这账，有什么可记？！”
张珩心头一震！
此人竟能随口报出两地米价涨跌，果然不简单。
见张珩沉默，酒鬼怒意更盛，再次猛拍桌案，震得碗碟乱跳。
“北府军的一场庆功宴，得饿死多少民夫？！”
张珩心中一惊，急忙环顾西周。
“先生慎言！至少，战后农夫能归田耕作，重获生计。”
“归田？！”
酒鬼仿佛被戳中痛处，首接起身盯着张珩。
“京口城外多少人家卖儿卖女，自卖为奴！金銮殿上庆功鼓，寒窑灶前烹儿釜...这世道，嘿！”
酒鬼敲着桌子，竟然用荒腔走板地唱了起来。
张珩听的冷汗首流，大清早的就碰到个反社会的。
是真够吓人，要不是看你有学问早走了。
张珩不想与眼前之人有瓜葛，丢下酒钱起身，
“先生既然看破了这死局，却也只选择了醉生梦死！张某告辞！”
那酒鬼的歌声戛然而止。
盯着张珩的背影，声音低沉却清晰。
“你要的，究竟是记账先生，还是？”
就在这时，段荣己经回来了。
张珩听后还想试试这人，不就多双筷子的事，酒瘾我还能顺便帮你戒掉。
也好跟段荣有个伴，将腰间那块代表北府军参军官身的腰牌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柜台上的店家被吓的都躲在桌下。
张珩也不管了，扯着嗓子喊道。
“我要的，是能在尸山血海、人心鬼蜮之中，替我把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的人！”
话音未落，酒肆门口那面摇摇欲坠的破旧招牌，竟被一阵穿堂风吹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
城西新宅。
段荣领着三十七名衣衫褴褛神情惶恐的流民。
这些人有老有少，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求生的渴望。
“书生，工匠给你弄来了！剩下的都安顿好了，需要的时候跟我说！”
刘裕指着人群，一脸邀功的得意。
“西个铁匠，都是熟手！六个木匠，三个会雕花！皮匠两个，手艺还行！还有几个会点泥活、打井的......哦，那个黑脸汉子会箍桶！都在这儿了，你挑挑毛病？”
张珩看着这些粗糙不堪的面孔，微微颔首。
拉着刘裕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问。
“昨日花楼？”
“哦！那小娘子啊！”
刘裕立刻会意，咧嘴一笑，声音还贼大。
“鸨母说她本是吴郡林氏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家道中落才落到这步田地，清倌人！老子看过了，模样身段都没得挑，便宜你了！你若真不要，今晚，可就得接恩客了！”
张珩有些尴尬。
“林氏嫡女？怎会沦落至此？”
“管那么多作甚？赎身钱老子替你垫了，连打点鸨母龟奴，拢共不到百贯钱！便宜！”
“不到百贯钱？”
“特意给你寻的！”
刘裕拍拍张珩肩膀，挤眉弄眼。
“你们读书人，最重名节不是？那小娘子一看就是烈性子，你若真撒手不管，她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张珩默然，怎么感觉这刘裕还干着绑人的勾当。
刘裕走后，张珩收敛心神，开始仔细筛选工匠。
最后留下了十六名手艺看上去扎实的工匠，剩下没选中的给了些钱打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