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梁上的风卷着铁锈味往领口钻,常青树把手机揣回裤兜时,指节捏得发白。
钢材供应商的涨价通知像块烧红的铁,烫得他后槽牙首酸。库存钢材撑死做五十台播种机,可作坊院坝里堆着的订单,己经摞到第三层竹篾席了。
“青树!”王德贵的烟杆敲在门框上,“你表哥铁柱来电话了,说在县城听说你造的播种机火了,要过来谈谈合作。”
作坊里的台钳“咔嗒”一声松了。
常青树正打磨的齿轮滚到脚边,他弯腰捡起时,指腹蹭过锋利的齿面,渗出的血珠在金属上凝成小红点。
“铁柱哥?”他用袖口擦了擦手,“您帮我查查他最近在县城的口碑?”
王德贵的旱烟锅子在门槛上磕出火星:“成,我让我闺女托她银行的同学查查流水。”老村长走出门时,背影像株被风刮歪的老松树,“这小子前年收了张屠户的生猪,转头在集市卖注水肉,我还去工商所帮着调解过。”
夜里十点,作坊的白炽灯把零件照得发白。
常青树蹲在工作台前,焊枪的蓝光在脸上忽明忽暗。
他面前摊着三张图纸。原版的丘陵播种机结构图、系统优化后的核心设计,还有一张故意简化了齿轮咬合角度的“伪装图”。
“不怕他压价,就怕他学不会。”他用铅笔在伪装图的“关键轴承”位置画了个圈,笔尖戳得纸页沙沙响,“得让他知道,仿造不是拆了重装那么简单。”
窗外传来汽车的轰鸣声时,常青树正用千分尺测量新到的轴承内径。
他抬头望去,一辆沾满泥点的黑色SUV碾过院坝的碎石,副驾驶座上的赵铁柱摇下车窗,金链子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青树!你哥我大老远从县城给你带了酱板鸭,尝尝不?”
小黄从驾驶座下来,帮赵铁柱开了车门。
这个沉默的司机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手插在兜里,目光像扫描仪似的掠过院坝里的播种机。
“铁柱哥。”常青树擦了擦手,工装裤上沾着机油的痕迹,“您说要买十台?”
赵铁柱拍着最近的一台播种机,指节敲得铁皮咚咚响:“这玩意儿看着结实,可我那几个搞农场的朋友说了,”他压低声音,“齿轮厚度才三毫米?城里作坊用冲床一压就能出,你这价格得降两成!”
常青树没接话,转身从工具柜里拿出个铁盒。
他打开盒盖时,赵铁柱凑过来,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颗银色齿轮,每颗齿面都泛着冷光。
“这是我用数控车床车的,误差不超过零点零一毫米。”常青树捏起一颗齿轮,对着阳光,“您看这倒角,是按照系统,按我自己改良的渐开线方程算的,能减少30%的磨损。”
赵铁柱的金链子晃了晃:“不就个齿轮吗?我找加工厂也行。”
“您找加工厂可以。”常青树突然抄起台钳上的扳手,“但您得先学会热处理。”他指着齿轮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暗纹,“这是真空淬火时控温的痕迹,温度高两度会脆,低两度会软。上次李三娃用普通淬火炉仿我的齿轮,用了三次就崩齿,您记得不?”
小黄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
赵铁柱的嘴角抽了抽,伸手去摸另一台播种机的调节手柄,却被常青树挡住:“这手柄里的弹簧组,是七根不同首径的弹簧嵌套的,压力曲线我调了十七版。您要是拆了,装回去的时候,可能得拿放大镜找零件。”
作坊里突然安静下来。
赵铁柱的手悬在半空,金链子不再晃动。
他盯着常青树手里的齿轮看了足有半分钟,突然笑出了声:“行啊青树,藏着这么多门道。”他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八五折,十台,预付三成定金。”
手机提示音响起时,常青树扫了眼到账的数字,喉结动了动。
系统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首笔商业交易任务完成,机械积分+120。”他望着赵铁柱在合同上按手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钱够买十吨特种钢了。
“青树,哥可等着赚大钱呢。”赵铁柱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重得像块砖,“下回有新机器,可别忘了你哥。”
小黄拉开车门时,常青树看见他低头用袖子擦了擦后视镜。
那动作太刻意,像在擦掉什么痕迹。
夜色漫进作坊时,常青树坐在算盘前,珠子拨得噼啪响。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合同上,赵铁柱的签名墨迹未干,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院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渐行渐远。
常青树突然停了手,望着墙角那台被拆解的播种机。关键轴承的位置,还留着他用记号笔写的“防仿1.0”。
“铁柱哥。”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手指着合同边缘,“您要是真打算学,可得准备好摔十回跟头。”
作坊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县城的灯火在山雾里忽明忽暗。
某个角落,一只夜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屋顶,留下一声悠长的啼鸣,像在应和某种即将破土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