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棠镇的海棠花开得最盛时,苏枕月总爱蹲在镇外的老海棠树下发呆。
她指尖刚触到树干,枯了半季的枝桠就“簌簌”抽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风卷着花瓣落在她发间,混着她身上天生的海棠香,连趴在石头上晒太阳的老黄狗都摇着尾巴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衣角。
“又在跟树说话?”张婆婆拎着竹篮走过,蓝布头巾上沾着几片花瓣,“快回家,锅里炖了鸡汤,给你补补身子,明日就要走了。”
苏枕月仰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婆婆,它听得懂的。”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发间的花瓣掉落在地,竟在泥土里扎根,瞬间开出一朵小小的粉花。
张婆婆叹了口气,眼里的心疼藏不住。这孩子是她十西年前在海棠林里捡的,襁褓里裹着块月牙形玉佩,边缘刻着奇怪的齿轮纹,像极了镇上老木匠说过的“前朝西洋玩意儿”。更奇的是她的身子——天生带着海棠香,草木见了她就疯长,连最凶的山狼见了她,都会夹着尾巴跑。
镇上的人都说她是“精怪托生”,避之不及,只有张婆婆护着她,一口一口喂大。首到半年前,云游的青云仙门弟子路过,看到苏枕月指尖催开枯花,惊得差点摔了法器:“极品木灵根!这等天赋,留在凡间可惜了!”
弟子留下一封荐信,说青云仙门正在收徒,凭她的资质定能入选。张婆婆连夜翻出压箱底的积蓄,又把那枚玉佩塞给她:“拿着这个,去青云山找一个叫林今宇的,他是仙门首徒,听说心善,定会护着你。”
苏枕月摸着怀里温热的玉佩,跟着张婆婆往镇里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铁匠铺时,王铁匠正在打一把柴刀,火星溅到她脚边,竟被她身上的香气裹住,“滋啦”一声灭了。
“枕月丫头要去仙门了?”王铁匠放下锤子,黝黑的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到了那边别怕,你这本事,比那些仙门弟子厉害多了。”
苏枕月红了脸,刚要说话,就见镇口的李婶抱着孩子匆匆跑过来,脸色发白:“张婆婆!不好了!西边山坳里来了头妖兽,把二柱家的牛叼走了!”
张婆婆脸色一变,攥紧苏枕月的手:“快回家,别出来。”
苏枕月却定在原地。她听见风里传来妖兽的嘶吼,还夹杂着草木被撕碎的“咔嚓”声——那是山坳里那片她亲手种下的桃林。
“我去看看。”她挣开张婆婆的手,转身就往西边跑。
“傻丫头!”张婆婆在身后急得跺脚,却追不上她轻快的脚步。
山坳里的桃林果然被搅得一片狼藉,一头青面獠牙的妖兽正叼着小牛崽,见有人来,猛地转头,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苏枕月心跳得像擂鼓,却还是往前走了两步,指尖轻轻按在一棵被撞断的桃树上。
“别伤它们。”她轻声说,声音发颤,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
怀里的玉佩突然发烫,身上的海棠香瞬间浓郁起来,像无形的网,慢慢罩住妖兽。那原本狂躁的畜生竟愣了愣,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叼着牛崽的嘴慢慢松开,夹着尾巴往后退了两步,转身窜进了密林。
苏枕月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身后却传来一声低笑。
她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灰布短打的少年靠在断树上,手里把玩着一把柴刀,眉眼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模糊。他约莫十七八岁,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下颌线绷得很紧,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点嘲弄,又有点说不清的探究。
“凡女也有两下子。”他开口,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
苏枕月攥紧怀里的玉佩,想起张婆婆说的“仙门弟子多高傲”,往后退了半步:“你是谁?”
少年挑眉,刚要说话,远处传来马蹄声。一个白衣少年骑着白马奔来,银鞍上的剑穗随风飘动,月牙形的玉佩在夕阳下闪着光——和她怀里的那枚,像一对。
“枕月?”白衣少年勒住马,声音温润,“我是林今宇,来接你上山。”
苏枕月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而她身后的灰衣少年,在听到“林今宇”三个字时,把玩柴刀的手指猛地一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冷光,快得像错觉。
风卷着海棠花瓣飘过,落在苏枕月的发间,落在林今宇的剑穗上,也落在灰衣少年紧抿的唇上。
她不知道,这一天,落在她发间的不仅是花瓣,还有一场横跨三百年的宿命。就像她不知道,那个靠在断树上的灰衣少年,叫顾砚棠,是魔域派来的卧底,也是三百年后,会让她爱入骨髓又恨之入骨的人。
张婆婆站在镇口,望着三个年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海棠香在风里散开,像一句没人听懂的祝福,又像一句藏了太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