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雾蚀骨叩昭阳
昭阳殿的龙涎香浓得发腻,金砖地缝里沁出的甜腥气,是三年前那场大火烧焦皮肉的味道。林烬跪在阶下,捧着缠枝莲纹铜炉的手指稳如磐石,炉中一缕青烟细得像垂死者的吐息。
“雪中春信……”珠帘后传来贵妃谢雪衣的声音,蔻丹染红的指甲突然挑开帘子,露出半张玉雕似的脸,“林玄死前调的最后一味香,你会复刻么?”
林烬的睫毛在阴影里颤了颤。父亲被拖出太医院时靴底蹭地的刮擦声、幼弟阿灼蜷在衣柜里闷住的呜咽、血渗进青石板缝隙的滋滋轻响——这些声音在她颅骨里撞了三年,此刻却凝成一句温顺的回答:“家父愚钝,至死未悟香道真谛——”
炉中青烟蛇一般缠上贵妃探来的指尖,骤转猩红。
“——香能暖人,亦能……蚀骨成灰。”
“娘娘!您的手——!”宫女的尖叫劈开满殿死寂。
谢雪衣的食指像被泼了滚油,皮肉“滋啦”翻卷,白骨从胭脂色的烂肉里戳出来,焦糊味混着龙涎香的奢靡,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侍卫的刀鞘砸上林烬膝窝时,她竟仰头笑了。血从她嘴角淌下,滴进铜炉蒸腾的红雾里:“此香需活人血养三日……”刑杖砸向后背的闷响中,她的声音像淬毒的针,“可惜娘娘的血……太脏。”
杖影交错间,她盯着殿梁上盘踞的螭龙。三年前林家祠堂烧塌的房梁上,也雕着这样的龙,冷冰冰俯瞰着父亲被长刀钉在香案上抽搐的手。那双手曾调出救过先帝性命的“九转还魂香”,最后却连自己儿女的尸首都拢不全。
只有林烬知道血葵粉如何遇热活化成蚀骨毒——父亲教她辨香时说过:“上品香杀人无痕,血葵见肤则融,混入松烟墨……便是剜心刀。”松烟墨是谢贵妃最爱用的画眉料,今晨宫女研磨时,林烬“失手”打翻香匣,墨粉早沾满了贵妃的妆台。
刑杖砸断了她袖中暗藏的羊肠血袋。血浆喷溅时,她听见阿灼在火海里最后的哭喊:“阿姐!香炉……香炉滚下来了!”那只鎏金香炉砸穿了母亲的颅骨,炉里燃的正是谢家赏的“安魂香”——多讽刺,林家用命调的香,成了灭门的引信。
“丢去乱葬岗。”谢雪衣捂着溃烂的手,声音从齿缝挤出,“野狗啃剩的骨头捡回来……本宫要雕成香插!”
暴雨砸在脸上时,腐心草解药己在林烬舌底化开苦味。她染血的五指抠进泥里,攥住一株碾碎的紫述香。 这是黑市走私香料的暗号,意味着今夜有货从官道过——也是她唯一的生路。
尸堆里突然亮起绿莹莹的兽瞳。三头野狗龇着獠牙围上来,涎水滴在她颈侧。
“乖……”林烬喘息着摸向发间银簪,簪头刻的江左盟船纹早被血污糊住,“饿狠了吧?”她突然将半截断指弹向最壮的野狗——那是行刑侍卫被她拽下时咬断的。
野狗为争食撕咬成一团。林烬趁机翻进腐尸堆,将紫述香汁液抹在额前。 紫述香能掩盖活人气味,但过量会致幻……她眼前己浮出父亲的身影:“烬儿,香道无正邪,人心分善恶……”
马蹄声穿透雨幕时,林烬正把簪尖刺进扑来的野狗眼窝。玄铁马车碾过官道,车帘掀开一线,闪电照亮男人下颌刀削似的弧度。
“江左盟……”她咳着血沫低笑。萧家少主萧砚,谢贵妃最想剿灭的“漕帮逆贼”——多妙的棋子。
马车在尸堆前十丈停住。车夫厉喝:“滚开!惊马者死!”
林烬拖着断腿爬过泥沼,血手猛地攥住缰绳。车厢里传出冷冽的男声,像冰刃刮过耳膜:“找死?”
她仰头任雨水冲刷脸上血污,露出袖口半截“骨里香”配方——那是从谢家书房偷出的禁术残页。
“谢氏的骨里香配方……”她盯着车窗缝隙里那双鹰似的眼睛,“换你带我进江左盟。”
萧砚的视线落在她袖口洇开的腐心草污渍上:“你身上有谢家的毒……是谢家的狗?还是……屠狗的狼?”
野狗在身后啃噬断指的咯吱声中,林烬染血的唇角缓缓勾起。
“狼饿极了……”她将香方拍在车辕上,“连主子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