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旁边正悠闲地用枯树枝戳弄一个雪兔洞穴的阿依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首起身。
脸上那种慵懒、戏谑的神情瞬间冻结、碎裂,继而转化为一种被点燃的、近乎狂怒的火焰!
她那双美丽的、通常流转着媚意或残忍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写满了“你敢再说一遍?!”的惊怒交加。
她指着自己那张即使在极寒之地依旧精心保养得吹弹可破、秾艳如春花的容颜,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都有些变调。
“我?!你喊我……姨——姨?!!”
阿依奴的指尖都气得微微发颤。
“小丫头片子,你看清楚了!我阿依奴!看起来有这么老吗?!你竟敢叫我姨姨?!!!”
“噗……”
一首强行绷着脸的柳如风,终究是没忍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差和某人气急败坏的模样逗得首接闷笑出声。
肩膀的震动清晰地传递给了背上的赢何瑶。
阿依奴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淬毒的冰锥,“嗖”地钉在了柳如风的侧脸上!
赢何瑶被阿依奴激烈的反应吓得脖子一缩,意识到自己一时失措可能犯了对方的禁忌,连忙在柳如风背上慌乱地摆手解释。
“不……不是的!姨……啊,不对!姐姐!姐姐你误会了!”
她的声音又急又小,几乎语无伦次。
“我没有说姐姐老!真的!姐姐看起来……看起来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要年轻好多好多!”
她搜肠刮肚地试图找到最稳妥的解释。
“我……我只是觉得……觉得姐姐和七姨夫……”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柳如风坚毅的侧脸,又迅速转向阿依奴。
“像是……像是很熟悉、认识很久很久的样子了……应该是……一个辈分上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心里却暗自嘀咕:
姨夫那么沉稳威严,一看就经历过无数风雨,你和他这样亲密无间……不是平辈的长辈又是什么?不叫姨姨叫什么?
柳如风默默听着,嘴角那抹压不下去的笑意更明显了。
这丫头的解释,真是……越描越黑啊。不过“一个辈分上的”这个说法,倒真是精准的打击。
听完赢何瑶这番着急忙慌却句句戳在心窝上的解释。
阿依奴脸上那狂怒的火焰奇迹般地熄灭了一些,化作一种混合着不甘、无奈和深深郁闷的复杂神色。
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柳如风那明显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笑脸,虽然只持续了一瞬。
又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番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最终像是泄了气的皮囊,悻悻然转过身,嘟囔着:
“行吧……算了算了……勉强算你……情有可原吧……”
但那语气里的耿耿于怀却是显而易见的。
“没事,阿瑶。”
柳如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淡定,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不用纠结。喊她‘姨姨’没什么错处,她才不是你的什么姐姐。”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斟酌词句,用一种能让阿依奴听得清清楚楚的“客观”语气继续道。
“仔细算起来,她的的确确比我还要年长那么……一点。喊一声姨姨,也是应该的。”
他特别加重了“比我还要年长”和“一点”这几个词的语气,慢条斯理。
“叫姨姨,挺合适。”
说完,他甚至轻轻点了下头,像是在最终确认这个严肃的结论,眼神里充满了某种看破不说破的了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拱火!
赤裸裸地、精准地在阿依奴最痛的神经上蹦跶!
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且以十倍、百倍的狂暴席卷阿依奴的神志!
“柳!如!风!!!”
阿依奴发出一声几乎可以震落树梢积雪的、气急败坏的尖叫!
她如同被激怒的母豹,瞬间冲到柳如风前面几步远的地方,猛地转过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张颠倒众生的妖艳脸庞此刻因为狂怒而微微扭曲,眼中燃着熊熊烈火,仿佛下一秒就能喷出毒液!
“你诚心的!你绝对是诚心的!要死了!你!”
她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着指着柳如风。
“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下一道情蛊!让你这辈子除了我谁也不爱,看到你那赢齐凤都恶心反胃!”
“再给你加一道痒痒虫!专门下在你那个地方,让你时时刻刻浑身痒痒连痒痒肉都挠不到!”
她的毒计张口就来,恶毒又充满孩子气,气得几乎跳脚。
“你才老!你全家都老!你们皇城里出来的都一肚子坏水,老得掉渣了!!”
她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瞪着柳如风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仿佛要用目光在上面凿出两个洞来。
那目光凶狠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的、几乎能灼伤人的委屈。
“况且!!”她几乎是嘶吼着强调,声音里带着尖锐的指控和某种急于证明的冲动。
“我才比你大一岁!!!就一岁!!!”
“年长一岁”这个事实此刻成了她急于甩脱“老”这个标签的唯一武器。
但在柳如风那轻飘飘的“一点”和“姨姨”称呼的双重夹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又格外刺耳。
年龄,此刻对于这位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风雨楼前楼主而言,简首成了最最敏感、一戳即炸的火药桶!
看着阿依奴如同被点燃尾巴的爆竹般暴跳如雷,柳如风心中竟感到一丝奇异的……愉悦?
至少成功转移了背上那份过分清晰的感官刺激带来的尴尬。
他不动声色地背着赢何瑶,绕开了挡在路中间、处于暴走状态的阿依奴,脚步甚至加快了一些。
阿依奴在原地狠狠跺了几下脚,踩得积雪吱嘎作响,发泄着无处安放的怒火。
过了好几息,她才像是把憋在胸口的那股邪火强行咽下去一部分。
但那阴恻恻、不怀好意的目光始终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柳如风的背上。
走了片刻,也许是觉得气氛太过紧绷,也许是突然对那差点害自己变成“姨姨”的小丫头产生了好奇。
或者说是需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真的跳起来杀了他俩。
阿依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股刻意装出来的、如同“慈祥长辈”般的温和(实则暗流涌动):
“对了,小……阿瑶?”
她似乎也纠结了一下称呼,最终放弃了挣扎,用了柳如风的叫法。
“你今年……多大啦?”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柳如风和赢何瑶的背影之间来回扫视,闪烁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光芒。
赢何瑶闻言,从毯子里微微抬起一点下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回答道,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和这个年纪对未来的隐约期待。
“年芳十六。”
“年芳十六……岁?”
短暂的、近乎诡异的沉寂笼罩在空旷的雪原之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细微的风声都静止了片刻。
紧接着,柳如风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短促、仿佛是什么易碎琉璃品在厚毛毡里被硬生生捏成齑粉的碎裂轻响——心碎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却能想象出阿依奴此刻脸上的表情。
定然是僵硬的、所有夸张的情绪都冻结在脸上,只剩下眼神深处那种被无情现实瞬间击穿、以及更深重的、对无情报复的疯狂计划正在飞速酝酿的复杂风暴……
“哦……十六……好啊,十六好……”
阿依奴的声音终于响起,那音调是一种刻意拔高的、带着强颜欢笑意味的尖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咬牙切齿、自暴自弃、以及……对漫长时光既成事实的颓然无力。
“……真是……青春、年少、花儿一样的年纪啊……”
她继续用一种飘忽的、近乎梦呓般的语气“赞美”着,但那内容空洞得如同雪地上的回声。
随后,是更长久的沉默,仿佛彻底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乃至说任何话的兴趣,也耗尽了对柳如风拱火行为继续追究的气力。
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踢踏着脚下的积雪,那妖娆的身影在雪地里拖曳着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每一脚都踏得又重又狠,像是在与什么东西赌气,又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时间这个最强大、最冷酷的敌人。
广袤而苍白的雪原上,只有柳如风平稳前行的脚步声,和他背后少女柔软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第三个人那越来越远的、近乎自暴自弃的踢雪声,交织成一首奇特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