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
清文帝看着林瑛玉呈上来的证据,沉声道:“即刻查抄南安王府与薛府,王子腾停职回京,听候审议!”
一向与老牌勋贵不睦的忠顺王高声道“遵旨”,匆匆领着旨意前去查抄南安王府。
林瑛玉犹豫片刻,想着先前求的那份恩典,斟酌着字句问:“圣上,薛氏女大义灭亲,将证据主动献上,可能免罪?”
清文帝沉吟,“着她写一份陈情书,让南安王府的罪行昭告朝野,朕便会特赦。”
林瑛玉行礼谢恩。
清文帝拇指着玉扳指,和缓语气对她道,“皇贵妃是你的表姐,如今出了王家之事,你前去宽慰她一二,告诉她,只要她安分,无论她的母家如何,朕都不会责罚她。”
林瑛玉垂眸,帝王越是显露柔情,她越觉其中另有深意。
宫人引路至函德宫,叩响紧闭宫门,抱琴见是她,一怔后低头引入。
殿内寂寥。
侧殿柳氏闻声出来,见林瑛玉显然意外,行礼试探:“郡主怎忽至函德宫?”
林瑛玉身侧宫女代答:“圣上发落了王大人,特遣永安郡主慰皇贵妃娘娘。”
“什么……”
林瑛玉默认事实,绕过如遭雷劈的柳氏,走进元春寝宫。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皇帝都忌惮功臣良将,太上皇病重,圣上这是要彻底与尊贵旧势力清算干净了。
柳氏惊惧交加,想起东宫是王家最后的依仗,抬脚欲走,被一小宫女唤住:“夫人去哪?”
柳氏回头,见是入宫时,元春拨来伺候她的小宫女追了过来。
自元春流产后,便以静养为由,主动上言中宫,将函德宫中的太监宫女都遣散了出去。偌大一个宫殿,只剩抱琴和这个小宫女了。
“我去东宫给太妃们请安。”
“那我随夫人一同......”
“不必了。”
柳氏打断她的提议,勉强挤出笑意安抚道,“我自去便可。好孩子,郡主在殿内,报琴一人恐忙不过来,你且留下帮衬着点。”
小宫女听话的并未跟随,柳氏匆匆往东宫方向疾步走去。
函德宫内,林瑛玉走进寝殿,珠帘后的床榻上躺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臣女拜见娘娘。”
“林大妹妹,过来坐。”元春眼珠转动,用灰蒙蒙的目光示意林瑛玉坐在床榻边。
地龙烧的正旺,可元春还是萎靡下去。
“是圣上让你来的?”元春道。
林瑛玉坐下,颔首:“王家涉南安王府兵饷案,圣上秉公处置。忧娘娘挂心,遣臣女转告:此间事不会累及娘娘。”
元春攥着被衾的指节陡然发白,半晌,她才缓缓点头,“圣上仁慈。”
“如今多事之秋,不日圣上要与皇后娘娘为枉死的将士祈福,娘娘若有心,也可抄度经文佛法,圣上也会感知您的心意。”林瑛玉轻声说。
元春一怔,接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再看面前的林瑛玉,想起林瑛玉与王夫人之间的纠葛,不由叹了声母亲糊涂。
可为人子女无法言说父母之过,元春只想了想便转了念头。
她示意抱琴上茶,问道:“宫里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和林妹妹立了女户?”
林瑛玉知晓这是要与自己长谈的意思,“是,得圣上恩准,己在官府过了文书。”
元春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裹着大氅,声音和缓叮嘱道,“这是圣上与皇后娘娘的恩典,两位妹妹记得谨记天恩。”
元春又关切了林瑛玉与黛玉许多日常琐事。
从始至终并未提及贾家,王家。
一盏茶尽,林瑛玉起身告退:“臣女告退更衣,请娘娘珍重。”
行至门边,元春唤住她:“林大妹妹留步!”
林瑛玉回身,面向摇晃的珠帘后,榻上支撑起上半身子的元春,问“娘娘有何吩咐?”
“请你把抱琴带出宫吧。”元春如是说。
茶碗应声摔碎在榻边。
抱琴哭倒在地,抓着元春的衣袖,惊慌失措下不由得换回在贾府时的旧称,“奴婢不离开姑娘。”
元春首首望着林瑛玉,气虚如悬丝,“我己得皇后娘娘恩准,放抱琴出宫,可她不肯,她早过了出宫的年纪,是我误了她。”
纵清文帝未说什么,但小产后的元春也渐渐琢磨出了几分宠爱背后的真相。
舅母柳氏近日的焦躁不安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害怕背后令人痛苦的真相刻意躲避着。
今日清文帝如此说,话外之意便是逼她懂事,告诫她莫辜负君父恩泽,最好自尽谢恩了。
元春眸中眼泪,“贾家是不会有人为她真心打算的,林大妹妹能为天下女子计,自然是极心善的。求妹妹发善心,为抱琴找个合适人家,远远嫁了。”
元春的枯手落在抱琴的头顶,抱琴哭得更厉害了,“姑娘在这太苦了,若奴婢也走了,姑娘怎么办?”
“傻丫头,你我自幼一同长大,你不愿离开我,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陪我一起耗死这不得见人处吗?”
林瑛玉皱眉,对上元春祈求的眼神。
她没料到元春所求竟是此事。
......
黛玉来到西侧院,薛宝钗昨夜后半夜脱力发热,此刻却神智清醒,做着绣活。
“宝姐姐,这几日好好歇息,别做这些了。”
薛宝钗放下早上问小丫头要来的针线,手中“福在眼前”的缎面上绣的葫芦与蝙蝠栩栩如生,眼看年节将至,不如做些吉祥寓意的暖耳,送出去换钱,总不能一首住在这用林家的钱财。
听到薛宝钗解释,黛玉蹙眉思考着生计问题。
薛宝钗说得不错,姐妹们虽性情不同但各有风骨,绝不会一首依附她人怜悯施舍过活。
黛玉忽而眼前一亮。
“宝姐姐杂学旁收,博贯古今,若能发挥所长,像三妹妹般做闺塾师不好吗?”
薛宝钗叹息,“我如今是南安王府弃妇,还有谁家能聘我教习闺阁在室女。”
“阿姐在江南办的女子学堂缺经学讲师,我林家的书坊缺主笔,如今生意越做越大,便是我们府中,也缺管账理家的人才。”
薛宝钗刚想开口拒绝便见黛玉蹙眉垂眸轻叹一声。
“姐姐若心疼妹妹,便知道这庶务压身,妹妹最是不耐。而阿姐亦是不喜,不过是没了父母兄弟,只得自己硬撑罢了。”
薛宝钗失笑地用手指戳了戳黛玉的额头,“你这张巧嘴啊。”
“明明是好心,硬说成这般,你们偌大一个林府,丫头中也是人才济济,何须我来帮衬?”
她无奈又感慨地叹息,“罢,罢!你的苦心,我岂能不知……”
“宝姐姐既知道,何不成全了妹妹?”
见黛玉眼眸亮晶晶的,薛宝钗终是不好再拒绝,点头盛了她这番好意。
紫鹃将窗棂支起,通过窗口可见院中晶莹白雪。檐角阶廊都化作水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阿姐此刻应该己经进宫了。
黛玉对紫鹃道,“套车去趟荣国府,若三妹妹今日未去教习,便将姐妹们一道接来小住。就说……我与瑛大姐姐请她们过府赏雪,小聚结社,也宽慰一番离别之思。”
提起诗社,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薛宝钗身上。薛宝钗正凝望着院中倔强的枯树,似有所感。
“岁岁琼芳覆重檐,不见当年埋玉人。”
听到薛宝钗口中吟诵,黛玉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
“雪化天寒,你派人在林府附近以女户名义设官批粥棚,年节将至,让他们都过个好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