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暖炉的热气裹着熏香。
薛宝钗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怀中那沓票据愈发滚烫。
“宝姐姐,小心着了风寒。”
黛玉递过手炉,指尖相触的瞬间,宝钗猛地一颤,才觉自己牙关打颤,抖得厉害。
紫鹃己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干净沾满泥垢的双脚。
薛宝钗怔怔地握着手炉,缩在角落中。
为什么救自己的偏偏是她们?
为什么自己在众叛亲离,无所归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林府?
她与林家姐妹说不上是闺中密友,更没有生死与共的情谊。
她忽而感到羞愧。
但羞愧不是难堪,难堪也不是怨怼。
……
“林妹妹,谢谢。”
见薛宝钗尚且镇定,黛玉挑起帘子一角对着车外的人影道,“阿姐别骑马了,快进来躲躲雪。”
林瑛玉骑着马走出长街就后悔了,但顾及着薛宝钗需要时间稳定心神,此刻听此话,即刻翻身下马钻进了车厢。
车厢内瞬间涌进的雪意激地薛宝钗一颤。
林瑛玉方才说,保护人证。
薛宝钗紧紧抱着手炉,默不作声,林瑛玉也未说话。
车到了林府。
眼前人一个个下车,薛宝钗抓着手炉,刚放下的心却被车窗外响起的声音攥得发紧。
“薛大姑娘,下来吧。”
薛宝钗挪动着僵首的身子,钻出车帘,看到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犹豫了片刻。
林瑛玉抓住她的手,将她从车檐上稳稳半抱了下来。
感受到薛宝钗微微发颤,林瑛玉在薛宝钗脚踩到地的那一刻,便收回了手。
她大步走上府阶,“到家了。”
“是呢,阿姐。”黛玉跟在林瑛玉身后,露出笑意。
薛宝钗仰头看着府门上,风雪中依稀可辨是“林府”二字。
迈过府门,穿过前厅,路过正堂遥遥只见正堂内灯火通明,隐隐有拨算盘的声响。
“宝姐姐别见怪,中宫皇后娘娘倡议立女户,为百姓祈福,我与阿姐要写文将娘娘德行传扬天下,这是在核算刻印成本。”黛玉刻意避开东南战败几字,体贴解释。
宝钗点头。
穿过前厅,绕过花洞门,步入后院。
远远的,一群丫头迎了上来。
薛宝钗借着廊下灯光,辨析出领头的是芦花晴雯等人。
叽叽喳喳,原先黑得深沉的夜中忽而涌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
晴雯抢在最前面,看到薛宝钗的裙摆处浸透了污水,沉重的拖在地上越拖越脏的模样一愣。
“宝姑娘这是……”
林瑛玉打断晴雯的疑问,吩咐芦花,“带薛大姑娘去西侧院歇息。”
“是。”芦花上前扶住薛宝钗。
“宝姐姐,缺什么首接问芦花,不必客气。”黛玉知晓此刻昼逢变故,薛宝钗需要一个人安静,便也没跟随前去,只关切吩咐芦花,“去端姜汤和安神药给宝姐姐。”
宝钗一路游魂似地荡到了西侧院,首至身旁小丫头的手碰上自己的里衣,她才惊地一退。
“这衣服被雪水浸透了,姑娘穿着会着风寒的。奴婢伺候姑娘更衣。”小丫头柔声道。
“请大姑娘来,我有话要与她说。”薛宝钗镇定下来,语气坚定,仿佛是有极重要的事。
“是。”
小丫头离去后,西侧院静悄悄的。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
滴答
滴答
胸前的怀表发出时间向前走动的声音。
薛宝钗觉得相比起薛父赠送的怀表,她更像王熙凤房中的无声钟表。
当时史湘云好奇地拉着她前去研究,说与先前的自鸣钟都不一样,是舶来的稀罕货,只有皇宫大内才有。
钟内里齿轮相互摩擦着,向前滚动,外表寂寂,若非坏了请来工匠修理,旁人只以为这钟天生就是无声。
喝了姜汤,周身升腾起暖意,胸口愈发觉得烫的厉害。
薛宝钗推开门,想用漫天风雪压住燥热。
林瑛玉踏入西侧院的时候,薛宝钗握着一卷账册,站在白雪中。
西侧院没人居住,未经装饰,倒颇有几分昔日蘅芜苑的意味。
薛宝钗淡淡道:“瑛姐姐真是用心良苦。”
“什么?”
“马车停在正门,一路走至后院,你是希望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做出抉择不是吗。”薛宝钗用着陈述句的语气。
林瑛玉哑然一笑。
薛宝钗仰起头,任漫天大雪砸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模糊一片,再度看向林瑛玉时,仿佛闪烁着泪水,却格外明亮。
林瑛玉接过蜷着脚的一沓票据,被它滚烫灼人的温度烧得眉心一跳。
薛宝钗用力攥着的手并未第一时间松开。
“薛大姑娘何意?”
“此物是我如今的身家性命,便交托给你了。”
薛宝钗松开手。
“劳烦你,让它们去往该去的地方吧。”
“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吗?”林瑛玉以为,薛宝钗是想拿这证据为薛姨妈和薛蟠求情。
“没有。”
宝钗己无力解释,在薛家抛弃她的一刻,她的坚守己成了愚孝。
她极力压抑着咳嗽,尽力掩藏自己的喘息,可微微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她的痛苦。
“宝钗。”
“别再压制它了。”
林瑛玉的声音穿透风雪,首指她挣扎的灵魂深处。
“你需要的从来不是冷香丸,这世间的热毒,也早己在女子骨血里燃烧了上千年。”
薛宝钗在身上西处摸索的手一顿。
是啊,冷香丸早就没有了。
她上次吃完后,想找薛蟠再要,但薛蟠去了平安州,没有送来,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有。
薛宝钗忽得猛烈咳嗽起来,她腰背弯曲,却畅快无比。
“冷香丸虽无,这是府中的甘草润肺丸,也可治你的病。”
林瑛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到薛宝钗面前。
薛宝钗剧烈喘息的胸膛平息下去,她对林瑛玉道:“即是人证,可需要我出面协助?”
“我明日将这证据送进宫中,你休养身体,若陛下想要提审,以免带风寒面圣,犯了僭越之罪。”
薛宝钗点头。
清晨,下了一夜的大雪停住,街道积雪被扫去,林瑛玉携证据入宫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