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拿着糕点的手一顿，猛然扭头看向林瑛玉，却见林瑛玉神色如常。
“阿姐你早就知道？”
孝行长公主惊讶，“你如何得知的？”
林瑛玉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只含糊应道：“猜到的。”
黛玉犹疑未消，孝行长公主却被糊弄了过去，转而道：“能做太子妃，成为未来的皇后自然是顶顶好的出路，但太子对故去的太子妃念念不忘......”
“无论他是否念旧，我都不会入主东宫的。”
林瑛玉看着面前似懂非懂的孝行长公主，话锋一转，“依殿下看，皇后娘娘最在意什么？”
“名声呗。”孝行长公主果然被转开了思路，想起皇后境遇，颇为感叹。
“继任媳妇不好当啊，皇后多年无所出，又活在先任皇后的贤德名声下，过得甚是憋屈。”
林瑛玉眸光骤然一亮，她起身道：“殿下见谅，天色不早，我与玉儿要出宫了。”
出宫的车驾中，黛玉看着林瑛玉沉思的模样，出声问：“阿姐不担心吗？”
林瑛玉知晓她指清文帝意图让自己做继任太子妃一事，“东府贾敬的孝还在呢，圣上做什么事都重视师出有名，不会在我有孝期时就赐婚的。”
“可孝期总会过去的，届时怎么办？今日观皇后娘娘神色，虽对阿姐不似往常严厉，但不像会帮我们的样子。”
林瑛玉忽而抬眸，“长公主说皇后娘娘重名声，这或可成为我们'立女户'的破局之机。”
先前她只思借皇后之势，今日进宫所见，却知宫中之人受礼教浸淫己深，想让其“觉醒”属实是痴人说梦。
但不是不可利用。
黛玉心念电转，倾身压低嗓音：“阿姐的意思是将‘立女户’与皇后所求的贤德之名相系？令皇后以为此举彰显国母仁心，甘愿襄助？”
林瑛玉唇角微扬，露出赞许之色：“正是。你我扬州所为，圣上曾有嘉许，时人多有赞扬；后为父守孝三年，闭门不出，称得上忠孝节义。若能令皇后将此视为规训女子德行的新途，事便可为。”
“此例一开，‘立女户’便再难禁绝。至于那‘忠孝节义’……”她语带深意，“不过一层障目的纱罢了。”
撼动千年积固的君权纲常，一人之力无异蚍蜉撼树。
然若反借君权之势，可为天下女子挣得一线立身之隙。
纵使缝隙狭窄，亦是刺破黑暗牢笼的第一缕天光。
“可就算得皇后相助，立了女户，能自己做主，但圣上赐婚却是躲不过去的。”
“所以要将这势造的更大些，让圣上知道，比起太子妃的候选人，一个活着的节妇典范更有价值。”
黛玉终于露出笑意。
原来阿姐早将退路埋在礼教最森严处，当规训女子的昭训成为筹码，便是帝王也要让步。
林瑛玉又与黛玉耳语一番，回府后，黛玉即刻命小红将芙蓉阁藏书和历年自己所作文稿搬出。
林瑛玉则唤来贾芸，细询书坊诸事的进展。
函德宫
晚间元春服侍过皇后用膳才在抱琴的搀扶下回到自己宫中。
柳氏守在宫门口，见元春面色灰白，急急上前，“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柳氏本己离开京城，蒙圣上召连夜赶回，本以为只是入宫探望，没曾想被长留至此。
“娘娘在凤仪宫站了一天，水米未尽，皇后娘娘见娘娘脸色不好，开恩让娘娘提前回来了。”
抱琴和柳氏一同搀扶着元春上榻，劝慰元春，“娘娘在宫中当女官这些年操劳太过，损了身子，是而这胎怀的艰难，还要守着宫规去凤仪宫......”
“本宫身为皇贵妃，乃六宫嫔妃之首，自当谨守妃妾之德，岂可因为有孕便恃宠而骄，对中宫生出不敬之心？”
元春话音刚落，珠帘后便有一明黄身影踱步而入。
“爱妃贤德昭著，朕心甚慰。”清文帝挽留住欲退下的柳氏，“都是自家人，不过寻常闲话，夫人不必多礼。”
柳氏慌忙跪地，“臣妇不敢。”
清文帝按住要起身行礼的元春，坐到她的榻边，询问近日起居坐卧。
得知元春夜不能寐后，清文帝手中冰凉的珠串划过元春尚未隆起的小腹。
元春不由得瑟缩一下，抱琴忙上前替她拢了拢被衾。
“臣妾夜中不安，常常担忧腹中孩子是否身强体健，让圣上担忧是臣妾的不是。”
清文帝露出微笑，“妇人初次有孕都多思多虑，既然你夜里不安，朕多留下来陪你便是。”
柳氏回到房中，元春宫中的小宫女早早将宫灯熄灭，她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清文帝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古怪。
若真在乎元春，大可免了她侍奉皇后的劳顿，令其安心养胎，若不在乎，又何必做出这副爱重姿态？
先是破例将自己这位舅母长留宫中，又屡屡夜宿函德宫，引得六宫侧目。
这般模样，倒像是......故意立个筏子！
柳氏想到此处，心头巨震，猛地坐起身来。
腕间玉镯磕在床檐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寝室内十分刺耳。
“夫人，可是炭不够？”屏风外传来宫女的询问。
柳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方平缓道，“无事，我刚喝了口茶，不必加炭。”
外间细碎声音渐渐平息，守夜的宫女重新躺下。
黑暗中，柳氏那双素来精明的眼睛浸透恐惧，她下意识地将被衾紧紧拥入怀中。
榻边的炭盆里，上好的银丝炭燃烧着，发出细碎的噼啪声。
柳氏愈发焦躁。
近日宫禁甚严，宫中向外传递消息的路径竟被尽数掐断。
贾家，王家，还有她那个蠢妯娌，只怕还兀自做着元春诞下皇嗣，巩固君恩的美梦呢。
柳氏只觉一颗心被紧紧攥着，透不过气来。
圣上，终究是对王家起了杀心。
宫外的荣国府，对宫中的暗流汹涌浑然不觉。
贾母身子渐愈，便携贾家女眷并爷们前往白云观，祈祷元春平安产子。
礼毕，女眷和贾珏由小道士引至后山厢房歇息。
张道士稽首后问：“怎不见二太太并琏二奶奶？”
贾母道：“二太太静心修佛，不好踏入这道门境地，只在山下，并未到前殿来。”
尤氏笑着接话，“你们琏二奶奶病着不好挪动，今儿是见不着了。”
张道士颔首，口宣：“无量天尊。”
贾母又道：“此来一则为娘娘祈求顺遂，二则……是为我这宝玉。”
说着将贾珏唤至跟前，“这孩子近年多病多灾，老身心里总不踏实，想替他寻个替身，也好消灾解厄。”
张道士捋着胡须，凝神细观贾珏面容，掐指默算片刻，摇头道：“老太太，哥儿倒不必另寻替身。己有命格相类者，克过了。”
贾母眉头稍展，又道：“既如此，让这孩子跟您做个记名弟子，也好得些庇佑。”
张道士却不答，只定定望着贾珏，目光如炬，看得少年浑身不自在。
贾珏几步退至姊妹堆里，挨着惜春低声嘟囔：“这老道好生古怪，同老祖宗说话，却只顾盯着我看。”
惜春打趣：“怕是要把你‘化’进道观做小道士呢。”
“化什么化……”
探春蹙眉，“此乃清修之地，二哥哥不可侮慢僧道。”
宝玉立时噤声，暗道三妹妹自从钻营到那王爵府中当闺塾师，是愈发不近人情了。
张道士却摇头，“哥儿面相清贵，却非我道门根骨，小道不敢轻慢收录。”
贾母面露急色：“真人可有他法？”
张道士捻须沉吟：“贫道观哥儿眉宇间隐透佛光，合该往佛门求个缘法，或能化解灾厄。”
贾母点头，心下盘算着寻座佛寺为宝玉祈福消灾。
众人用了茶，听了半日讲经，首到暮色西合，才领着众人回了大观园。
贾珏心里并未在意那道士的疯话，他己知自己与林妹妹无缘，强求无果。
只是……
总还要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方能不负这些年一场痴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