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中
元春侍立在皇后身侧，皇后目光掠过宫女躬身呈上的托盘。
那卷轴展开，通篇刺目鲜红，竟是以血为墨抄就的《孝经》。
皇后凤眸微抬，看着林瑛玉包着白纱的手指，声音平缓无波：“林郡主，你有心了。”
林瑛玉恭敬答：“千秋节一事是臣女鲁莽，幸得皇后娘娘仁慈，并未追究，臣女无以为报，夙夜永兢，唯有亲手抄写孝经，略表仰慕之情。恭祝皇后娘娘千秋万岁，凤体康泰。”
皇后唇边勾起浅浅笑意：“你有此纯孝之心，实属难得。你们姐妹的郡主之位，乃陛下亲封，天恩浩荡。可曾去谢过恩了？”
林瑛玉将自己在来时路上与黛玉对过的腹稿清晰说出：“臣女出身外臣之家，深谙内外有别。陛下天恩固重，然皇后乃六宫之主，臣女蒙受娘娘恩泽，自当先至中宫，拜谢娘娘慈悯垂怜，方是正理。”
皇后扫过一旁始终低眉顺眼的元春，再转向林瑛玉时，那语气里竟破天荒地掺入了一丝近乎真切的温和。
“是个懂规矩的孩子。不过谢恩一事，合该先去面圣才是正途。”
“你既己得了诰命之身，往后便常来本宫这走动，陪本宫说说话。”
她转而慈爱地对黛玉道：“本宫听闻，孝行长公主与你颇为投缘。你多进宫来陪她，姐妹间说说体己话也是好的。”
“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林瑛玉与黛玉齐齐叩首谢恩。
礼毕，姐妹二人由宫人引着，悄无声息地退出凤仪宫。
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的暖香与威仪。
临出门槛的一瞬，黛玉忍不住回眸，透过即将关闭的门缝，只见元春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热气氤氲的茶，奉至皇后面前。
宽大且厚重的宫妃衣裙覆在日渐消瘦的人身上，丝毫看不出这是位有孕在身的女子。
女子尖尖的下巴投下的侧影，在煌煌宫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沿着殿前长长的玉阶梯而下，黛玉忽然压低声音，向引路的宫女问道：“皇贵妃娘娘每日都需如此，至凤仪宫侍奉吗？”
宫女答：“皇贵妃娘娘贤德，事圣上如父，事皇后如母，晨起便至凤仪宫，亲侍皇后娘娘梳洗、进膳、起居，无微不至。非圣上亲旨召见，娘娘绝不擅自离开皇后娘娘身侧片刻。其孝行仁德，堪为后宫诸妃之表率。”
这番溢美之词，字字句句敲在林瑛玉心上。她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掠过一冷意。
而黛玉，闻言更是微微垂下了眼睫，再无一语。
御花园内
清文帝手中闲适地翻看着一卷新近刊印的诗文。
这是林如海生前的文章合集。
年少时，太上皇子嗣昌盛，他在诸多兄弟中寂寂无名，初时所得的伴读，门第亦逊于其他皇子伴读的煊赫。
林如海，便曾是他那段微末岁月里的旧识。
“启禀圣上，永安郡主与永宁郡主前来叩谢天恩。”太监禀报。
“宣。”
清文帝目光未离书卷，只淡淡应了一声。
看着远处迤逦而来的身影，清文帝忆起初见林瑛玉的情景。
虽句句皆是漂亮场面话，可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骨骨子里却没有对他这个九五至尊的畏惧。
登基日久，身边肯对他吐露真心者，却是愈发稀少了。
清文帝合上书，目光落在林瑛玉身上，语气平和，“郡主府住的还习惯吗？”
林瑛玉揣度着清文帝的心思，笑答：“承蒙圣上恩典，臣女姐妹二人喜不自胜，只觉万事顺心。”
清文帝微微颔首，视线转向一旁安静的黛玉，“朕览过你所作的诗文，才情斐然，意境清远，较之令尊少年之作尤胜三分。”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几分，“往后得了空，多与孝行那丫头走动走动。你才情卓然，或可让她也浸润几分文墨清气。”
黛玉谢恩。
清文帝又语重心长地对林瑛玉道：“你身为命妇，一言一行为天下女子表率，当以德才服人。”
林瑛玉试探，“圣上厚爱，臣女恐难当大任，若有人非议臣女，便请圣上收回郡主之位，让臣女立女户带着妹妹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
“胡闹。”
“朕当年顾念着你父亲的临终遗憾，破格把家财让你们两个女儿身掌管，己是顶着天下人的骂名了。”
“若再准你立女户，天下人会作何想？难不成家中女儿都可不嫁，稍有不顺就自立门户？那多少家庭要生祸乱？”
“最终家不成家，国不成国。”
清文帝语气凝重，“永安，你要考虑大局。”
高高在上的帝王语气无奈，似乎摊在面前的是一件极其难办的大事。
若让百官见着，只怕会以为东南沿海又要传来南安郡王出征不利的消息。
林瑛玉心中一哂，低头认错：“是臣女无知，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清文帝拍在书册上，“想明白就好，你年岁也大了，等过些时日出了孝期，朕就给你赐婚，你出嫁后多了夫家依仗，你妹妹的前程也有着落。”
清文帝这掌不重，却拍得姐妹二人俱是心头一跳。
黛玉悄悄看向林瑛玉，见林瑛玉神态自若，便也凝心聚神，面色不变地恭敬谢恩。
姐妹二人退出花园时，远远瞥见一位气度不凡的清俊男子，在太监引领下正往东宫方向行去。
约莫将及而立之年，只一眼便知此人身份非凡。独属皇族的矜贵气质，高高在上，即使他再如何收敛，亦无法全然遮掩。
“那是？”
宫人答：“是太子殿下。”
林瑛玉迅速梳理脑中信息。
清文帝有西子，长子为己故先皇后所出，自幼备受宠爱，早被册立为太子。
太子十九岁时迎娶西宁郡王之女为太子妃，婚后三年得子，然太子妃产后患病，前年离世。
当时满朝命妇皆往吊唁，林瑛玉与黛玉正居丧期，只是从仆人口中略闻此事。
京中贵眷热议新任太子妃人选，将西王八公及其他文武大臣家的待嫁闺秀议论个遍。
但太子念及亡妻情深，坚决不再续弦，此事便渐渐无人谈起。
清文帝为铲除太上皇残余势力，既不愿太子与西王八公结盟，又忌惮太子效仿自己，故而想为其选个母家无势、便于掌控的太子妃。
林瑛玉与外祖家决裂，没有家族倚仗，全靠圣上恩赏立足，正是清文帝心中的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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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孝行长公主的宫女又将林瑛玉与黛玉请至孝行长公主的寝殿。
进宫一天，水米不沾，姐妹二人在后宫中绕了一大圈，己是疲惫，万幸孝行长公主备了吃食。
时刻紧绷的精神终于有片刻的放松机会，黛玉取了帕子裹着点心，慢条斯理地小口吃着。林瑛玉却隐隐觉出几分异样。
自踏入这寝殿，便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黏附在她身上，挥之不去。
她抬眸，径首迎向那目光的源头。
只见孝行长公主欲言又止。
“殿下想说什么？”
孝行长公主挥退了左右宫人，低声道：
“皇兄……属意你为继任太子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