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瑛玉率先走出去几步，见金钏一脸为难地站在原地，回过头来笑道，“我刚来府里，尚记不得路，还请姐姐前面带路。”
金钏不死心地往屋内望了望，“不敢劳烦瑛姑娘，太太只是传紫鹃姐姐去问话。”
“昨日二舅舅有公务在身，今日正巧我再去拜会。”
林瑛玉轻飘飘一句话，将金钏堵在了原地。
“是。”
金钏低叹一口气，认命地为林瑛玉引路。
路过荣禧堂，有书童走出来道，“老爷身旁有客人，不好见姑娘。老爷嘱咐姑娘切莫过于伤心，损了自己身子。只当这里是自己家安心住下，有什么不如意处尽可告诉太太。”
金钏便又引着林瑛玉去见王夫人，走至正室东边的耳房。
不远处隐隐有妇人之声，似是在说什么婢妾之德，林瑛玉眯着眼问道：“这是怎么了？”
金钏低声道：“是二老爷身边的赵姨娘犯了错，周大娘正代替二太太训话呢。”
走至东房门来，果见一年轻妇人打扮得甚是张扬，却不比凤姐的气势，反而轻浮俗气。
那妇人丧眉耷眼地跪在廊下，周瑞家的正气势昂扬地站在她身前，振振有词地训话。
屋内传来低沉的念经声。
忽见有外人来，赵姨娘本就通红的脸愈发要滴下血来，她的手紧紧攥着衣摆，却不敢起身。
“二太太正在屋内念经呢，您不如去侧房坐坐，老奴我进去通传一二。”
林瑛玉道：“不必，我站着等就好。”
周瑞家的笑道：“那劳姑娘等等。”
众人一时散去，唯有没被允许仍跪在地上的赵姨娘和站在她身旁几步之遥的林瑛玉。
两人一跪一站。屋内念佛声潺潺，木鱼声闷响。
随着时间流逝，赵姨娘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
在一声一声的敲击声中，赵姨娘佝下身子悄悄挪动着膝盖。
浓厚的脂粉味若隐若无地传到林瑛玉鼻尖，中年妇人正不耐地眼神乱瞟。
搓的煞白的面皮下是己经生长出的细密眼纹。眉眼间依稀与探春有几分相似。
昨日探春第一个上前握住林瑛玉的手，笑道：“瑛姐姐的模样好生漂亮。”
迎春懦懦，惜春好奇，宝钗拉着湘云，两人注意力尚在黛玉宝玉身上，唯有探春第一个上前一步，爽利大方的向她投射善意。
林瑛玉左右望了望，见此处左右通路，王夫人惩罚赵姨娘并未避人。
林瑛玉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悄悄塞到赵姨娘手中。
“这是消肿祛瘀的好药，姨娘回去之后用在膝盖上吧。”
赵姨娘脸上露出错愕之情，不及说什么，便见周瑞家的打帘出来，慌忙将白玉瓷瓶揣进怀里，垂下头跪在地上。
“二太太有请。”
周瑞家的目光扫过赵姨娘，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引着林瑛玉进了房门。
屋内东首并未坐人，王夫人坐在西侧，手中拨着佛珠，桌案上燃着点点檀香，放着木鱼。
她露出和蔼的微笑，似乎人参养荣丸一事从未发生，林瑛玉只是远道而来做客的亲戚家的小姑娘。
周瑞家的趁势要把林瑛玉往东首上引。
“长辈在上，小辈不敢上座。”林瑛玉低头行礼间，束发的白色飘带落入王夫人眼中。
王夫人笑而不语，看着林瑛玉坐在了挨炕的椅子上。
“娘娘封妃后，你二舅舅愈发忙了，每日前来拜谒的人甚多，之后有空再见罢。”
林瑛玉点头应是。
这番乖顺的模样落在王夫人眼中，王夫人心中生出一抹得意之感，语气亦松快了几分，问候起黛玉的病来。
说完黛玉病倒，王夫人叹息一声阿弥陀佛，又道：“听说今日从外面请了位女医来给林丫头医治？”
“是。妹妹久病，往日叨扰府里良多，往后便不劳烦府里了。”
王夫人拨佛珠的手指一顿，缓缓点头道：“女医难得，只要是正经人家就好，免得出去乱嚼舌根坏了府里姑娘们的名声。”
“二舅母说的是。”
林瑛玉瞧着王夫人嘴角边脂粉也盖不住的的火泡，关心道：“二舅母，您是上火了吗？可以用些菊花茶下下火气。”
王夫人强笑道：“不妨事。”
说罢便岔开了话题，“瑛丫头，既打算闭门守孝，供奉祭祀的物件可准备齐全了？”
林瑛玉道，“物件倒是不缺。只一桩事要求二舅母示下。”
“什么事？”
“我昨日入府瞧见一个丫头，眉眼与玉儿有几分相似，说话也爽利，想讨来使唤。”
“是哪个院里的？”
“听鸳鸯姐姐说是宝玉身边的晴雯。原是老太太指过去的，昨晚先问了外祖母，外祖母说既到了宝玉屋里，便不由她做主了。”
王夫人眉毛微蹙，她素日只识得宝玉身边的袭人与麝月秋纹三人，并不知这个晴雯。
她转头看向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忙道：“却是老太太屋里拨过去的，模样最为出挑，平日里也和二爷亲厚”说着偷觑了眼林瑛玉，“不过天下美人都有几分相似，也不能完全说与林姑娘像了。”
王夫人眼中精光微闪。
林瑛玉昨儿打了宝玉，今儿又要宝玉身边的大丫头。
这不明着告诉所有人，她林家姑娘要压府里的爷们一头吗？
从前贾敏未出阁时便处处与自己不对付，如今她的女儿顶着她的脸还要来欺辱自己的宝玉。
可这个叫晴雯的丫头既长得像黛玉，又是老太太放过去的......
王夫人缓缓拨动着佛珠，“宝玉身边不缺人伺候。你既喜欢，我便问问宝玉，他若舍得，晴雯便给你伺候。”
林瑛玉嘴角微翘。
此时，屋外一个小丫头进来说道：“太太，老爷说午膳后要到赵姨娘屋里休息。”
屋外那道跪着的身影己经娉婷袅袅地扭着起了身。
“承太太教诲，妾身先回了。”
王夫人眼角抽搐，再没心思留林瑛玉说话，林瑛玉行礼后悠悠离去。
临走前，林瑛玉仍不忘关心道：“二舅母近来少动气，嘴角的泡才能快些消下去呢。”
王夫人缓缓扬起得体的笑，“我的儿，不劳你挂心了。”
周瑞家的闻听王夫人之语，缩了缩脖子。
林瑛玉心情大好地甩着腰间的羊脂玉牌穗子，独自走过青石子路。
贾府正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时，亭台楼阁园中景色胜过林府几分。
梨枝叠雪，春阳正好。
路过一片梨树，林瑛玉不禁流连住了脚步。
“瑛姑娘是喜欢这花吗？”
不远处的树后响起一道陌生的女声，林瑛玉打眼瞧去，一妇人隐在梨树后，像是专门在等林瑛玉的模样。
林瑛玉惊讶地挑眉。
竟是赵姨娘。
“姨娘是在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