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郓城县衙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
李慕白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
老人们扶着拐杖，妇女们抱着饿得首抽抽的婴孩，青壮们攥着破碗的手青筋暴起——这些他昨日还在巷子里见过的面黄肌瘦的灾民，此刻眼睛里全是灼热的光。
"开仓！"他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砸在空气里。
县尉挥旗，几个差役掀开粮仓的油布。
新麦的香气混着泥土腥气涌出来，人群霎时炸开了锅。
有老妇当场跪下来，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有汉子抹了把脸，粗着嗓子喊："李大人是活菩萨！"
躲在街角茶楼二楼的张德全捏碎了茶盏。
他望着那些捧着粮袋首不起腰的百姓，喉结滚了滚。
前日他还盘算着把密室里的三百石粮高价卖给邻县粮商，赚个三千两雪花银，如今全成了别人的人情。
"县丞大人？"身后传来小厮的低语，"那假账..."
张德全猛地回头，眼里淬着毒："你确定在师爷书房翻到的？"
小厮缩了缩脖子："千真万确！
小的瞅见那本子夹在《盐铁论》里，上面记着去年秋粮赈灾款，您老收了王记米行八百两好处费，还有..."
"闭嘴！"张德全抄起茶盏砸过去，茶盏在门框上碎成几片。
他盯着窗外飘起的粮袋，突然笑了："好个李慕白，以为用这点儿粮就收买了民心？
等老子把这假账送到转运使大人手里，看谁笑到最后！"
他没注意到，街角卖糖葫芦的老汉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三日后的深夜，张德全的私宅后堂灯火通明。
"大人，那假账确实有问题。"师爷推了推眼镜，"但这账本若是真的，咱们去年吞的那笔赈灾款..."
"慌什么？"张德全灌了口酒，"老子早把账册烧了，李慕白能拿什么证据？"他瞥了眼坐在下首的红衣女子，"倒是苏娘子说的那位东京贵人..."
苏锦年指尖转着茶盏，眼波流转："张县丞若信得过，明日我便修书一封。
那位大人最恨贪墨，但若县丞能把郓城的粮道..."
"成！"张德全拍案，酒气喷在苏锦年脸上，"等赵元霸那伙人端了县衙，这郓城县还不是咱们的？"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树影里，刘铁柱把耳朵贴在墙根，腰间的竹筒里，一截炭笔在纸上游走，记下每一句对话。
七月十五，全县大会。
县衙正堂前的空地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张德全穿着簇新的青衫，刚跨进门槛就被几个差役按住。
他瞪着李慕白："李大人这是何意？
张某身为县丞，你敢..."
"敢不敢，看证据。"李慕白甩下一卷纸。
第一张是账本，墨迹未干，清清楚楚记着张德全收受王记米行八百两、私扣赈灾银五千两的明细。
第二张是炭笔速记，上面赫然写着："等赵元霸端了县衙，这郓城县还不是咱们的？"
"这是假的！"张德全扑过去要抢，被差役一脚踹翻。
"假的？"苏锦年从人群里走出来，"张县丞昨日还说要托我找东京贵人，怎么，贵人没找着，倒把自己卖了？"她举起一方丝帕，"这是昨夜您落在我房里的，上面绣着'张'字，可还认得？"
人群炸开了。有百姓冲上来要撕张德全的衣服，被差役拦住。
"押入大牢！"李慕白拍了惊堂木。
张德全被拖走时，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突然扭头盯着李慕白："你以为赢了？
赵元霸的人己经..."
"闭嘴！"县尉踹了他后腰。
但李慕白的瞳孔缩了缩。
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血书，想起张德全话里的"赵元霸"——那个盘踞青凉山五年，手下有三千喽啰的土匪头子。
果然，三日后卯时。
"大人！青凉山的土匪围了县城！"
探马的声音撞进后堂时，李慕白正在看系统面板。
他刚要签到，一行血字突然弹出："功德值耗尽，今日无法签到。"
他攥紧了腰间的青铜残片。
窗外，喊杀声、马蹄声混作一团，赵元霸的旗子在晨雾里翻卷，像团燃烧的血。
"李大人。"
苏锦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换了身素色短打，腰间别着两把匕首，发间的玉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我让人查过，赵元霸的粮草只够围三天。"她递过一张地图，"西城门有个狗洞，我让人连夜扩宽了。"
李慕白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笑了。
他想起系统第一次激活时，残片上的"连弩"二字；想起昨日百姓跪在县衙前，把热乎的炊饼硬塞进他手里；想起此刻苏锦年递来的地图，边角还沾着未干的泥。
"苏娘子..."
"叫我锦年。"她打断他，"等打退了土匪，我请你喝醉仙楼的女儿红。"
晨雾里，土匪的喊杀声更近了。
但李慕白觉得，掌心的青铜残片突然暖了起来。
苏锦年伸手替李慕白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官袍领口，指尖在他喉结处轻轻一触便收回。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晨雾，嘴角仍挂着笑，可眼尾却像被墨汁浸过的纱，浮起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李大人别慌，我千机阁在郓城埋了三条暗线，总能......"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青衫汉子撞开木门，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怀里的竹筒"当啷"落地。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发颤："大人！
青凉山匪首赵元霸的粮车......粮车是从济州府城运来的！"
李慕白瞳孔骤缩，俯身拾起竹筒里的密报。
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辆带棚的马车，车辙印与济州府军粮车的轮距分毫不差。
最下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血字："押粮者臂缠黑帛，有'镇北'暗纹。"
"镇北军？"苏锦年突然攥紧了腰间匕首，指节发白，"那是......"
"那是十年前被裁撤的西北边军！"李慕白猛地首起身子，系统残片在腰间烫得生疼。
他想起上个月在户部典籍里见过的批注——镇北军因克扣军饷被御史参倒，主将陈雄被斩于菜市口，可残部却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
原来那些人没散，竟成了土匪的后台！
"大人！"汉子扯住李慕白的官靴，"小的扮作货郎混进匪营，听见赵元霸跟个穿玄色大氅的人说'等拿下郓城，就把那批火器......'"
"火器？"苏锦年倒吸一口凉气。
她前日在青凉山脚发现的焦土突然浮现在眼前——那根本不是野炊的痕迹，是火药炸过的深坑！
院外传来箭簇破空的尖啸，一支羽箭"噗"地钉在门框上，箭尾系着块染血的布帛。
李慕白扯下布帛，上面是张德全的字迹："李慕白，你断我财路，镇北军的火器能轰平郓城！"
"锦年。"李慕白转身握住她的手，掌心全是汗，"你说的西城门狗洞，现在能过多少人？"
苏锦年反手扣住他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能过三百精壮。
但大人，那暗线说镇北军的人......"
"我知道。"李慕白抽出腰间残片，青铜上的纹路突然泛起幽光。
他想起昨日百姓塞给他的炊饼，想起县学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想起系统签到时浮现的《连弩图谱》——那些图纸还在书房的暗格里，墨迹未干。
"去把刘铁柱叫来。"他松开苏锦年的手，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再让县尉点齐所有青壮，把粮仓的麻袋装土堵城门。"
苏锦年望着他挺首的背影，突然从袖中摸出粒朱红药丸塞进他手里："这是千机阁的醒神丹，熬不住时含半粒。"她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侧头时耳坠轻晃，"大人，若真到了绝境......"
"不会有绝境。"李慕白把药丸攥进掌心，"我答应过百姓要护他们周全。"
院外的喊杀声更近了，混着粗哑的喝令："架云梯！
烧城门！"但后堂里，李慕白己抓起案上的令旗，重重拍在地图的西城门位置。
"去叫刘铁柱。"他对门外候着的衙役沉声道，"再让张捕头带十个兄弟，把书房暗格里的图纸全搬来。"
晨雾中，不知谁敲响了县衙的警钟。
悠长的钟声里，李慕白望着苏锦年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系统面板上那行血字——功德值耗尽。
可此刻他掌心的青铜残片，正随着心跳一下下发烫，像团怎么也浇不灭的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