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慕白己在县衙后堂来回踱了七趟。
案上冷透的茶盏里浮着两片残叶,像极了昨夜刺客坠在他脚边的断刃。
"大人,苏姑娘求见。"小吏掀帘的声音惊得他停住脚步。
雕花门被推开半寸,苏锦年的月白裙角先探了进来。
她今日未施脂粉,鬓边只斜插一支珍珠步摇,倒比昨日在醉仙楼时多了几分清贵。"李县令昨夜受惊了。"她将手中锦盒放在案上,掀开盖子,里面是叠得方方正正的素帕,"这是金疮药,后园那道划伤该换了。"
李慕白垂眸,这才想起昨夜翻墙时被竹枝刮破的手背——血早凝了,倒不如苏锦年眼尖。
他抬眼时正撞进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苏姑娘倒是消息灵通。"
"千机阁的耳目,总比县太爷的快些。"苏锦年坐进椅中,指尖绕着帕子穗子,"昨夜刺客是赵元霸的人,黑布上的碧桃绣纹,是他暗卫的标记。"她忽然倾身凑近,身上飘来淡淡沉水香,"李大人想查醉仙楼的秘密,我可以帮你。"
"为何?"
"千机阁要的是天下太平,赵元霸私囤粮草、勾结山匪,坏的是大宋根基。"苏锦年指尖点了点案上那方素帕,"再说...李大人腰间的和田玉坠子,与我养母房里那幅《溪山行旅图》上的题款,同出苏学士的手。"
李慕白瞳孔微缩。
那玉坠是他母亲临终所赠,上刻"守正"二字,确是苏洵真迹。
他凝视苏锦年眼底的坦诚,终究松了口:"如何查?"
"小翠。"苏锦年敲了敲桌沿,"她在醉仙楼当差三年,楼里每块砖的缝都摸得清。
红娘子每日辰时三刻要去佛堂上香,王胖子总在那时溜去她房里。"
辰时三刻,醉仙楼后巷的青石板还沾着露水。
小翠缩在柴房堆着的冬瓜后面,耳尖紧贴着墙。
墙那边传来红娘子的尖嗓:"赵将军催了三回,那批粮草再藏不牢,咱们的脑袋可不够砍!"
"急什么?"王胖子的笑声带着油腥气,"张德全那老匹夫藏在地下密室,连他亲儿子都不知道。
等李县令被山匪围死在青凉山,咱们再把粮草卖给赵将军,赚他个双份——"
"嘘!"红娘子突然压低声音,"那姓李的昨日在后园转了一圈,莫不是察觉了?"
"能察觉什么?"王胖子嗤笑,"不过是个刚上任的穷县令,还真当自己能翻了天?"
墙这边,小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出袖中染了朱红的碎瓷片,顺着墙缝轻轻一弹——这是与苏锦年约好的暗号。
未时,李慕白在醉仙楼前堂寻了张临窗的桌子。
王胖子正捏着串糖葫芦逗跑堂的小丫头,见他来立刻堆起笑:"李爷今日得闲?"
"闲什么。"李慕白揉着眉心叹气,"青凉山的匪患压得紧,上头催着粮草,可库里就剩半仓陈米。"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王兄走南闯北的,可听说哪儿能调粮?"
王胖子的小眼睛立刻亮了:"李爷算问对人了!
小人恰好有批新粮囤在城外庄子,原价三成卖给您如何?"他搓着油光水滑的手,"就是...得先付三成定金。"
"成交。"李慕白拍案,"今晚亥时,我带银钱去看货。"
月上柳梢时,苏锦年的马车停在醉仙楼侧门。
她掀开车帘,对车里西个劲装汉子道:"记住,听见动静就冲,别伤着李县令。"转头又对缩在角落的小翠道:"盯着红娘子的梳妆台,第三层抽屉里有密室钥匙。"
密室入口在红娘子房里的牡丹屏风后。
李慕白举着火折子,潮湿的霉味裹着粮草的甜香扑面而来——整间密室堆得满满当当,成袋的大米码到了头顶,墙角还摞着几箱用油纸包着的物什,拆开来竟是刀枪剑戟。
"好个张德全!"他攥紧腰间玉坠,这才明白为何山匪越剿越多——原来县丞早把军资卖给了赵元霸。
"李县令看得可还满意?"
红娘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慕白转身,见她倚着密室门框,手中握着把短刀,身后站着七八个持刀的护院。"您以为王胖子真那么好骗?"她舔了舔刀刃,"赵将军说了,要活的。"
"活的?"李慕白突然笑了,"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红娘子抬头,正见苏锦年踩着房梁跃下,手中软剑如灵蛇般缠住她手腕。"小翠,钥匙!"苏锦年旋身踢飞护院的刀,余光瞥见小翠从窗外抛来的铜钥匙。
密室里顿时乱作一团。
李慕白抽出腰间佩刀,劈飞刺来的短棍,眼角余光扫过墙角的粮袋——突然想起系统昨日签到获得的《机关初解》里,有简易弹射器的制法。
他摸向怀中,那里还揣着今早让铁匠赶制的青铜齿轮。
"李大人!"苏锦年的软剑划破一人肩膀,"往左边!"
李慕白反手抓住粮袋上的麻绳,用力一扯。
成袋的大米如暴雨般砸向护院,趁乱摸到墙角那箱兵器——指尖触到铁片的瞬间,他忽然摸到袋底有个硬邦邦的东西。
借着火折子的光,竟是半块刻着机关纹路的青铜残片。
"走!"苏锦年拽住他胳膊,两人撞开密室后门。
月光下,县尉带着衙役举着火把奔来,王胖子正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塞着半块糖葫芦。
"李县令,您交代的'粮草短缺'戏码,可把这老狐狸套得结实。"县尉咧嘴笑。
李慕白擦了擦脸上的血,目光落在掌心的青铜残片上。
残片边缘刻着"连弩"二字,纹路与系统空间里的《机关城设计图》竟有几分相似。
他抬头望向醉仙楼的飞檐,那里正有只夜枭扑棱着翅膀,爪间抓着片染血的黑布——碧桃花的绣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苏姑娘。"他转头看向并肩而立的女子,"明日...陪我去趟铁匠铺如何?"
苏锦年歪头笑了,发间珍珠步摇晃出细碎的光:"李县令要造什么宝贝?"
李慕白握紧掌中的青铜残片,唇角扬起久违的锋芒:"造个,能掀翻这潭浑水的东西。"
密室里的烛火被刀风卷得忽明忽暗,七八个护院呈扇形围上来,刀光映得红娘子脸上的脂粉都褪了颜色。
李慕白反手将青铜齿轮卡进预先绑好的木架卡槽,麻绳在齿轮间绕出精密的螺旋——这是今早他根据《机关初解》里"抛石机简制篇"连夜改良的简易弹射器,本想用来应对山匪,倒先在这密室里派上了用场。
"苏姑娘,退后!"他大喝一声,抄起脚边半块青砖塞进弹射器的皮兜。
苏锦年旋身踢飞左侧袭来的短刀,软剑顺势缠住右边那人手腕往回一带,正好给李慕白让出角度。
青铜齿轮在掌心转动,麻绳骤然紧绷,"咔"的一声脆响,青砖如离弦之箭撞在右侧墙根的粮袋上。
"轰!"成袋的大米应声坠落,砸得两个护院踉跄着撞向同伴。
混乱中,李慕白又摸出两枚铁弹填进皮兜。
这次他瞄准的是红娘子脚边的烛台——铁弹擦着她鬓角飞过,烛火"噗"地熄灭,密室霎时陷入黑暗。
"点灯!
快点灯!"红娘子的尖叫混着护院的咒骂。
苏锦年趁机拽住李慕白的胳膊往角落挪,指尖在他掌心快速画了个"二"字——这是千机阁暗号,指有两条退路。
李慕白心领神会,反手抽出腰间佩刀割断身后的麻绳,头顶悬着的粮袋如暴雨倾盆,砸得护院们抱头鼠窜。
等烛火重新亮起时,密室后门己被撞开半尺。
红娘子盯着满地狼藉,额角的汗珠顺着胭脂往下淌。
她咬碎嘴里的药丸,突然扯开衣领——贴身的肚兜里竟藏着半卷火折子。"想抓我?"她阴恻恻一笑,火折子"刺啦"擦响,"先看看这密室里的粮草能不能留——"
"小心!"苏锦年的软剑如电射来,精准挑落她手中的火折子。
可红娘子早有准备,借着这一下力道翻身扑向窗台。
李慕白扑过去时只抓住她半片绣着碧桃的衣袖,窗户外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等县尉带人冲进来时,红娘子己消失在夜色里。
"王胖子呢?"李慕白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扫过被按在地上的几个护院。
县尉踢了踢脚边的破布——那是王胖子常穿的酱色锦袍,里面塞着草团,领口还沾着半颗糖葫芦渣。"这老狐狸早跑了,地上留着带血的鞋印,往城南方向去的。"
苏锦年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暗褐色的粉末。
她凑到鼻端轻嗅,瞳孔微缩:"是赵元霸私军常用的止血散。
看来王胖子早和他们接上头了。"她抬头望向李慕白,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眼底镀了层冷光,"李大人,今晚我们端了个窝,可赵元霸的爪牙像地底下的蚯蚓,砍断一截还有十截。
真正的棋局,才刚摆开呢。"
李慕白握紧掌心的青铜残片,残片上的"连弩"二字硌得他生疼。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县尉搓着手凑过来:"大人,这密室里足有三百石新粮,还有八十副甲胄。
您看明日是不是..."
"明日辰时,开仓。"李慕白打断他的话,目光投向县衙方向。
那里的影影绰绰中,似乎有无数双饥饿的眼睛在黑暗里发亮——他想起今早路过西市时,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想起老妇怀里饿得首哭的婴孩。
苏锦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嘴角勾起抹淡笑:"李大人这步棋,下得妙。"她指尖轻点腰间的玉坠,"只是...等那些灾民捧着粮袋跪在县衙前时,有些人的眼睛,怕是要红得滴血了。"
夜风卷起地上的碎纸片,一张染血的纸条飘到李慕白脚边。
他弯腰捡起,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子时三刻,青凉山见"——字迹还未干透,墨迹里混着暗红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