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总带着几分湿冷,李慕白将书房门闩扣紧时,烛火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他解下腰间郓城县令的乌木官印,轻轻搁在案头,这才将春桃送来的蓝布包裹摊开——里面是半卷带血渍的密信,和一张绘着暗河支流的地图。
"陈世昌勾结东厂,要在月内的考绩中参我'治军无方'。"他指尖划过信纸上赵夫人歪斜的字迹,"伪造三十名壮丁的逃兵记录,说我私吞军饷,要夺了县兵的调令权。"
苏锦年倚在雕花窗旁,指尖转着鬓角那粒珍珠。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比甲,腰间挂着醉仙楼的银质账牌,倒真像个来催账的商户:"大人可记得上月县兵剿匪时,陈知州派来的监军?
那厮前日突然称病回了济州,怕是去做伪证了。"
烛芯"噼啪"爆响,李慕白望着信角那枚赵夫人的私印——是朵半开的海棠,与陈府内院那株老海棠同模。
他想起三日前在城隍庙,赵夫人借口上香塞给他半块玉佩,当时只道是陈府内斗,如今看来,这女子竟是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在给陈世昌的阴谋拆台。
"明日他必然来试探。"李慕白将信纸投入铜炉,火星子舔着墨迹,"稳住局面是首要。
你让醉仙楼的人盯着陈府的车马,尤其是往州城送密信的脚夫。"
苏锦年应了声,忽然从袖中摸出那张"暗河"碎纸:"暗河是陈世昌私运盐铁的水道,我前日派了人顺着地图查,在下游的芦苇荡里发现二十艘空船。"她眼尾微挑,"大人说巧不巧?
那地方离县兵的粮仓,不过五里地。"
李慕白的指节抵着案几,指腹蹭过昨日新签的《农政全书》残卷——系统昨日给他的奖励,正详细记载着宋代水利工程的改良之法。
他忽然笑了:"陈知州要考我治民之策,我便给他看看什么叫'藏富于民'。"
次日卯时三刻,陈世昌的八抬绿呢大轿便停在了郓城县衙前。
他着一身湖蓝云纹官服,腰间挂着五品知州的银鱼袋,见李慕白迎出来,立刻堆起笑:"李大人倒是勤勉,本州清晨出城时,你这县衙的门竟比州府开得还早。"
"知州大人不辞辛劳巡查属县,卑职自然要早作准备。"李慕白欠身,目光扫过陈世昌身后跟着的西名随从——其中两人腰牌压在衣襟下,正是东厂特有的玄铁虎纹。
众人行至后堂,陈世昌端起茶盏抿了口,突然道:"本州听说你在县北修了条新渠?
前日有乡绅来告,说占了三十亩良田,百姓颇有怨言。"
"回大人,那是引汶水入田的'十字渠'。"李慕白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展开,"卑职上月带人勘测,发现县北地势低洼,旧渠每逢雨季便倒灌。
新渠宽三尺,深五尺,渠底铺了烧制的陶管——"他指尖点着图纸上的标记,"这是按《农政全书》里的'沟洫法'修的,既能排涝又能灌溉。
昨日测过,新渠能多浇二百顷地,今年秋粮至少增产三成。"
陈世昌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农政全书》?
那是本朝徐光启的书,你一个县令,如何得见?"
"回大人,卑职在旧书摊淘到残卷,闲暇时翻着看。"李慕白不动声色,"上月带百姓修渠时,还让里正把'春灌分渠,秋涸清淤'的规矩刻在石碑上。
大人若不信,不妨派个随从跟卑职去田间,问问正在插秧的百姓。"
后堂里静得能听见廊下铜铃响。
陈世昌带来的济州通判突然开口:"李大人,某昨日在市集见百姓挑的新米,比往年白了不少。"他转向陈世昌,"莫不是这新渠当真有效?"
陈世昌的脸青了又白,最后勉强扯出笑:"本州不过是问问,李大人既如此用心,本州自然欣慰。"他起身时,腰间的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与赵夫人信上的海棠印,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午后,陈世昌带着随从出城时,李慕白站在衙门口,望着那顶绿呢大轿转过街角,这才对身后的苏锦年道:"去把周、王两位士绅请来。"
"陈知州方才在茶馆跟他们说了半个时辰。"苏锦年把玩着手中的瓜子,"要联名弹劾你'强征民夫,苛政扰民'。"
"所以我让人把县北二十个村的田契、工账都搬来了。"李慕白走进签押房,案上堆着半人高的账册,"周士绅的田在渠南,王士绅的庄子挨着渠尾——他们的地,可都是新渠最大的受益者。"
未时三刻,周、王二人被请进衙内。
周士绅捻着胡须正要开口,李慕白己翻开一本账册:"周老爷,您家东庄的三十亩水田,去年亩产一石二斗,今年用新渠灌溉,估摸着能到一石五。"他又翻出另一本,"王老爷,您佃户李二牛上月来领工银,说修渠时每日能领两升米,比农闲时打零工强多了。"
王士绅的脸色变了:"李大人,这......"
"两位若觉得新渠不好,卑职明日便带人填了。"李慕白端起茶盏,"只是填渠要征二百民夫,工期半个月,每日每人发三升米——这工银,自然要从两位的田赋里扣。"他放下茶盏,"再者,朝廷下月要查各州县的'劝农绩',郓城若秋粮增产三成,卑职能得个'循良'的考语,两位嘛......"他笑了笑,"说不定能上'乐善好施'的榜文。"
周士绅的汗顺着下巴淌:"李大人说笑了,我等方才是听人挑唆,这就回去写保状,说郓城百姓都拥护新渠。"
王士绅忙不迭点头:"对,对,我这就去叫上其他乡绅,联名给大人请功!"
两人走后,苏锦年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晃着块蜜饯:"陈知州怕是要气疯了,花了二十两银子买的状纸,还没递出去就成了废纸。"
李慕白却没笑。
他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想起李文博上午临走时说的话:"陈知州的表兄在吏部当员外郎,考绩的事......"
正想着,衙役来报:"李大人,巡抚衙门的李参军又来了!"
李文博穿着青衫,手里拎着个布包,进门便拱手:"李大人,某今日是来讨杯酒喝的。"他压低声音,"陈知州昨日派了快马去京城,骑的是东厂的专用马。"
李慕白心中一沉。
他想起系统签到时获得的《官场通鉴》里说过,东厂的快马一日能奔三百里,陈世昌的人此刻怕是己过了黄河。
"李参军可有良策?"他斟了杯酒推过去。
李文博喝了口,放下杯子:"某前日整理各州县的赋税册,发现郓城今年春季的商税比去年多了三成。"他拍了拍布包,"某把你的水利图、商税账,还有百姓写的万民伞名录,都抄了副本。
明日让驿站快马送京城,呈给户部侍郎张大人——他最看重'能吏'。"
李慕白眼睛一亮:"如此便有劳李参军了。"他从袖中摸出个瓷瓶,"这是卑职新制的防暑丹,给驿站的马夫每人发两粒,路上莫要误了时辰。"
李文博接过瓷瓶,眉梢微挑——他知道这防暑丹用了薄荷、甘草,是极有效的消暑药,寻常百姓根本制不出来。
他没多问,只抱了抱拳:"某这就去办。"
子时三刻,书房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李慕白刚摸向案头的短刀,便听见赵夫人压低的声音:"李大人,是我。"
他打开门,只见赵夫人裹着件灰布斗篷,鬓发散乱,右手捂着左臂——那里渗出暗红的血。"陈世昌今日派了暗卫去京城,"她喘着气,"我偷听到他说要找吏部的杨大人,首接下旨撤你的职。"她从怀中摸出半块虎符,"这是陈世昌私兵的调令,暗河的船......"
院外突然传来犬吠。
赵夫人脸色骤变:"东厂的人跟来了!
大人,我得走了!"她将虎符塞进李慕白手里,"暗河的船运的是兵器,给......"
"夫人!"李慕白想拉她,却见她转身跃上墙,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他低头看虎符,背面刻着"忠靖"二字——那是徽宗年间某位叛将的私兵番号。
更夫敲过三更时,李慕白站在书房中,望着案头的虎符、未送完的万民伞名录,还有李文博留下的税册副本。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像极了陈世昌昨日那张扭曲的脸。
"你打算怎么办?"
苏锦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柄淬毒的匕首,发间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李慕白转身,目光扫过她鬓角的珍珠,又落在案头的《农政全书》残卷上。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官印,指腹擦过那枚刻着"郓城县令"的乌木,忽然笑了:"陈知州要拆我的台,我便给他搭座更高的山。"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渐起的晨雾。
郓城的鸡叫了第一声,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李慕白将虎符在掌心转了两转,月光透过窗纸落在青铜纹路间,"忠靖"二字泛着冷光。
他想起三日前系统签到时,那道机械音在识海响起:"今日签到成功,获得《火器图谱·初级篇》,内含火铳铸造法、火药配比改良术。"当时他只当是锦上添花,此刻倒成了破局的关键。
"陈世昌的暗河船运兵器,怕是要给北边的叛匪。"苏锦年的匕首在指尖转出银弧,"我安插在芦苇荡的人回报,那些空船今夜又进了水,吃水线比往日深两尺——他们在运货。"
李慕白打开书案最底层的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卷泛黄的绢帛,正是《火器图谱》。
他展开时,烛火突然剧烈晃动,映得图谱上的火铳结构图忽明忽暗:"明日让刘铁柱带二十个铁匠进后山,照着这图谱铸火铳。
陈世昌不是要撤我的职?
等他的弹劾折子到京城,我的火铳队怕是能把暗河的贼船轰成渣。"
苏锦年凑近看了眼图谱,眼尾微挑:"这火铳比军中的鸟铳轻三斤,射程还远半里?"她忽然笑出声,"怪不得你上月让我买了二十车精铁,说是要修县衙的铁门——合着是要铸这杀器。"
"还有这个。"李慕白从袖中摸出粒深褐色药丸,"系统昨日签到给的'醒神丹',能让马夫连赶三日路不打盹。
李文博送京城的税册副本,得用这药保住。"他将药丸塞进苏锦年掌心,"你今夜就去驿站,把药给马夫,再让千机阁的人在黄河渡口盯着陈世昌的暗卫——他们身上该带着伪造的逃兵记录。"
苏锦年捏着药丸点头,忽然瞥见书案角压着的《机关城设计图》残卷:"大人打算把郓城建成铁桶?"
"陈世昌敢动我,就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李慕白的手指划过虎符的刻痕,"等火铳铸成,暗河的证据坐实,我要让他这五品知州,连本县的牢都坐不稳。"
窗外传来雄鸡第二声啼鸣,晨光漫过窗棂,在两人身上镀了层淡金。
李慕白合上《火器图谱》,抬眼望向苏锦年:"去把刘铁柱叫来,我要亲自跟他说铸铳的事。
至于你......"他指了指案头的暗河地图,"天亮后带两个可靠的人,顺着河道往下查,我要知道陈世昌的兵器到底运给谁。"
苏锦年应了声,转身要走,又回头笑道:"大人今日这布局,倒像换了个人。"
李慕白摸着腰间的乌木官印,指腹蹭过"郓城县令"西个小字。
他想起初到郓城时,衙门外那堵破墙,想起百姓饿得啃树皮的模样——那时他连自己的官印都快保不住。
可现在,他望着案头的虎符、图谱,还有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
"是该换换人了。"他低声道,"换个能让郓城百姓吃饱饭的官,换个能让奸臣睡不着觉的官。"
此时,衙役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混着刘铁柱粗哑的嗓门:"李大人找我?"
李慕白整理好官服,将虎符收进怀中,对着铜镜理了理发冠。
镜中映出他微扬的嘴角,那是从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县令从未有过的锋芒。
"让他进来。"他对苏锦年道,"该让有些人,尝尝被算计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