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雾中的西崖底村
林阳县石洼镇西崖底村的冬天裹着层灰蒙蒙的冰壳。晨雾像被冻僵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青瓦泥墙上,连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上的冰凌都凝着层灰扑扑的霜。寒风掠过荒草丛生的打谷场,捲着几片枯黄的玉米叶,在结了薄冰的水洼上划出细碎的伤痕。
西崖底村东头,有三间歪斜的土坯房在雾中若隐若现。屋檐下悬着的塑料布被寒风掀起又拍落,露出屋内昏黄的灯光。推开门,一股浑浊的热气裹挟着劣质的香烟味、汗酸味和隔夜酒菜的腐臭味扑面而来。李狗儿歪在油腻的沙发上,军大衣皱巴巴地堆在身上,手指间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火星溅在褪色的枣红漆桌面上,烫出密密麻麻的焦痕。
"三万!胡了!"对面的疤脸王三把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塑料杯里的剩茶晃出杯沿。他一个耳朵上戴着的不锈钢大环子在他的动作中来回晃动,昏暗中泛着一丝廉价的光泽。六七个混子挤在这间逼仄的屋子里,脚下踩着散落满地的烟头、啤酒瓶和揉成团的扑克牌,油腻的头发黏在额角,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牌桌。
土炕下的煤炉烧得正旺,炉盖缝隙里钻出几缕黑烟,在天花板上聚成灰黑色的云气。空间不大的屋子里,乌烟瘴气,异味熏天。李狗儿抓起搪瓷茶缸灌着冰凉的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他瞥见墙上挂着的陈旧电子钟,己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还有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自己玩了一夜,输多赢少。手头紧巴的要命,想赢点钞票好过年。输输赢赢,嘴里还不停嘟嘟囔囔地地叫骂着。
"再来!"李狗儿把牌使劲往桌子上面一甩,一只手在桌面上拍了拍。外头的风突然卷着雪粒打在窗户上,窗扇被风吹的咯吱咯吱的作响,却压不住屋内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和牌桌的碰撞声。这场持续了整整一夜的赌局,像团化不开的浓雾,将所有人捆在这混沌未亮的黎明前。
瘦猴一边摸着牌,另一只手在旁边的塑料袋里掏出一袋方便干吃面,摸牌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下,又是一阵叫骂声响起,紧接着是哗啦哗啦地洗牌声,瘦猴边吃边骂骂咧咧着,妈的,又输了。李狗儿的脑子比较灵活,也很聪明。在上高中时,也是班上前五名的好学生,父母突然去世后,李狗儿的内心万分痛苦,高三没上几天就不上了。回到村里后就一个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旧屋子里,整天心情烦闷到处闲逛,有一天在村口的山路上遇到初中同班的好友瘦猴,瘦猴家在邻村。两人年龄一样大,瘦猴的大名叫张小卞,只因他长的瘦小,翻墙爬树非常伶俐,他父母就亲昵地叫他猴子,瘦猴得知李狗儿家里的事后,非要李狗儿到他家去住。就这,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游手好闲,开始偷鸡摸狗,学着抽烟喝酒。后来又认识了比他俩大几岁的疤脸王三,一来二往就这样越来越熟,跟着疤脸王三,坏事可没少干。
混沌昏暗的屋子里,哗啦哗啦的麻将声还在继续着,有上桌摸牌的还有三个混子在旁边押宝钓鱼的,整个屋子里乌七八糟,啪啪的甩牌声和嘟嘟囊囊的叫骂声。此时,通往西崖底村山路上有两辆警车正在晨雾中开来,现在己是早上九点多了。牌桌上的混子们还在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争得面红耳赤。李狗儿刚把最后一张"八万"甩出去,就听见院子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被猛地一脚踹开,几个身穿警服的人冲进了屋里。六七个混子顿时一惊,各个目瞪口呆,急忙要收拾牌桌上的钱。
只听一个民警大声吼道:"都不许动!面向墙壁,双手抱头"紧接着又有几个民警冲了进来,警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李狗儿手一抖,牌掉在地上,疤脸王三反应最快,抓起桌上的钱就往怀里塞,却被眼疾手快的民警按在了墙角。
"李狗儿,又有你。"带队的王所长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看着满屋的狼藉皱起了眉头,"聚众赌博、私藏管制刀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着,他从牌桌底下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那是李狗儿用来"镇场子"的家伙。
李狗儿被戴上手铐时,突然瞥见墙上的日历。今天是腊月二十西了,忽然想起来每年这个时候都去二叔家帮忙、打扫房子,整理院子,准备过年。他心里泛起一丝异样,却很快被看守所冰冷的铁门碾碎。警车载着七个人呼啸着驶离了村子,后视镜里,土坯房渐渐缩成雾霭中的小黑点。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李狗儿耷拉着脑袋,听着王所长的训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你都多大了?"王所长敲了敲桌子,"每次进来都保证悔改,出去了又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对得起谁,知道你父母在那场残忍的泥石流中不幸遇难,可村里,还有你二叔不是也都关心着你吗?"
这句话像根冰冷的铁刺狠狠地扎在了李狗儿的心里。李狗儿想起父母佝偻的背影和悲惨的离去,至今都没有找到他们二老的尸体,当时没办法,只能找了几件父母生前衣服和用品埋了,堆起个小坟头。铁窗外,雨夹着雪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他突然觉得好冷,冷到了骨子里。这一夜,看守所的铁床硬得硌人,李狗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不断回响着王所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