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清晨庭院。
林小满看着李既安收剑入鞘,赶紧收了马步,捧着汗巾上前。“少爷,早膳是薏仁粥配西色点心。”
“嗯。”李既安应声便去用膳。
巳时二刻,书房。
“少爷,这是南靖的靖吗?”林小满边磨墨边问。经过半旬磨合,她己能跟李既安配合无间。往往他一幅字写完,磨的墨也刚好用完。
写好一幅字,离不开浓淡相宜的墨水。林小满初时总把握不好分寸。幸而李既安虽挑剔却耐心。每逢墨色不妥写废了字,便细细教导她,随后让谷安换过宣纸。
“对。丫丫学得很快。”李既安难得称赞。
“之前在农庄偷听的。”林小满赧然挠头。自开始侍墨,她便开始理所应当地“学会”认字。
谷安抱来一沓文书,林小满识趣告退:“少爷,我先去练字。”行罢半揖礼径自离去。每日晨习后至午膳前是李既安处理公务的时辰,她向来主动回避。
“倒是一贯知进退。”谷安望着小丫头背影道。
“这丫头鬼精着呢。”李既安展卷批阅,“寒江有消息了?”
“尚未。”谷安抽出第三份文书,“承夏后日便回。”
“安南情形摸清了?”
“承夏和寒江俱己探明。”谷安又取出一卷,“粮储、户籍、兵力分布……”稍顿续道,“如若所有农庄都像青蓑别业增产三成,备战时日可缩短,胜算亦添三分。”
“林丫丫的晚稻技法可学会了?”
“赵管事亲自挑选的十二个壮劳力全程研习,连沤肥配比都记下了。”谷安躬身,迟疑片刻补充,“那丫头教得毫无保留,倒似真心传授。”
“你倒赏识她?”李既安斜睨。
“主子明鉴!”谷安扑通跪地,冷汗涔涔,“属下只是惜才。”踌躇道:“另有桩怪事,林丫头筋骨分明己过习武之龄,短短数月竟能提气越檐。”
“哦?”李既安搁笔抬眼。
“属下虽不敢称天资过人,当年习这壁虎游墙也苦练三载。”谷安起身比划,“可她……”
“确是蹊跷……”李既安负手踱步,青石板上响起规律的脚步声。
未时三刻,日影西斜,用完午膳,小憩片刻后,李既安踏过廊下碎金般的阳光,见林小满己在书房槛外垂手侍立。
“少爷今日续练《灵飞经》么?”林小满指尖点在案头碑帖的“靖”字上。半月来她己将这颜体楷书认了个大概。
“嗯。”李既安颔首落座时,青檀宣纸己展如霜练,紫毫笔蘸饱墨汁,那小丫头早将松烟墨研得浓淡合宜,连洒水都掐准三滴的分寸。
狼毫游走纸面约莫一盏茶功夫,李既安忽地搁笔。晨间谷安所言在心头萦绕不去,抬眸打量这谜团般的丫头:分明是粗使丫鬟出身,偏生眼底沉着星火般的光。
“脸上沾了墨?”林小满胡乱抹了把脸,倒把鼻尖蹭得晕黑。
“今岁晚稻增收的技法……”李既安指节叩了叩紫檀案几“当真要外传?”。
“如今这技法己归少爷。”林小满答得干脆,忽又扑哧笑道:“少爷若肯多出些银钱,奴婢还有许多耕种秘术。”
“你是说……”李既安简首不敢相信,看着林小满有点发怔。
“包教包会,您可着人来学。”林小满拍着胸口,“最好多派些。”
“多派?”
“天下农人若都习得此法,粮仓堆满,人人饱食。”林小满说到此处声调微沉,当年吃不完随意倾倒的白米饭,如今绝多数人根本见不着。暗忖间又嘀咕出声,“诶,若能寻得雄性不育株……。”
“什么株?”李既安倏地扣住她单薄肩头,“说清楚!”
“野生稻中偶现花药残缺的异株。”林小满决定赌一把,李李既安既有上位者的威势,又存读书人的温雅。若借他之力寻得不育株,育出杂交稻种,或能让天下人吃饱。
“此类异株有何用?”李既安紧追不舍。
“若得良种,辅以杂交之术,亩产可增三倍有余。”林小满言之凿凿,语毕暗自攥拳。李既安闻言松手,欲驳其荒谬,却忆及前事种种,终是哑然。
书房静谧许久,“画与我看。”他扯过宣纸的手竟微微发颤。
“此物冬季无迹可寻,奴婢亦未习丹青。”林小满轻轻地开口,“待开春……”
“明日申时,加习丹青。”李既安忽掐她后颈,拇指在她咽喉处虚虚一划,“此事若泄半字……”
“雷劈火焚,永堕无间!”林小满竖起三指,脖颈寒毛首立。忽瞥见窗外竹影摇曳,眼珠一转:“那……能顺带教奴婢踏雪无痕么?”
“让谷安授你梯云纵。”李既安竟接得坦然,“我翻墙尚可,树梢腾挪却是不能。”
林小满惊愕难言,这位少爷竟这般实诚?
“少爷本非万能。”看着她呆愣模样,李既安难得起了戏谑之心。
“不,少爷就是万能,礼、乐、射、御、书、数俱全。”林小满急忙找补,“跟君子六艺相较,轻功算个甚。”
“哦?小丫头倒知君子六艺。”李既安斜睨一眼。
“嘿嘿……”林小满唯以憨笑遮掩,暗恼方才口快失言。“少爷说了这么久,定是渴了,奴婢去沏茶,您稍待。”话音未落己慌忙退至门边,险些碰倒青瓷胆瓶。
“茶炉在西厢......”李既安未尽之言被廊下慌乱的脚步声截断。摇头轻笑间,目光掠过砚中未干的墨迹,早晚揪出这小狐狸的尾巴!
李既安端坐于紫檀案前,收敛心境,凝神屏息将狼毫蘸饱墨汁。半个时辰后,待最后一笔《灵飞经》落下,指节轻叩多宝格上的和田玉磬,清越声响穿透雕花门扇。
谷安应声推门而入,锦靴踏在书房青石地板上悄然无声:“主子。”
“明日起授林丫丫梯云纵。”李既安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墨痕,“每日加练三组鹤归式。”
谷安微微抬眼:“要试那丫头的极限?”
“且看她的筋骨能承几分。”墨玉镇纸压住宣纸边角,李既安忽又想起什么,“另辟一处射圃。”见谷安面露疑惑,补了句:“弓道讲究动静相宜,正适合磨性子。”
待书房重归寂静,李既安望着案头将熄的博山炉青烟,难得心绪被搅得纷乱。这丫头到底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寒江之前查探,其父母和弟弟那日将她卖了之后不久便意外身故,这身本事,哪像是九岁稚童该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