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湿气还腻在砖缝里,正午的天却陡然翻了脸。
北冥噬渊涌来的墨云,眨眼吞尽天光。
狂风卷着铜钱大的雨点,“噗噗噗”砸在归尘邑新糊的泥墙上。空气里那股铁锈混烂果子的怪味——暴雨把地底星尘毒瘴又激出来了。
晏明璃立在育灵塔顶。
冷雨被风抽在脸上。
她眯眼刺透雨幕,目光钉死城外浊龙河。
几十条船在浪头里打摆子。几条老商船的木头架子,“嘎吱”一声被风扯出裂口。
“邪性。”
林见微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稳得像塔基石头。他嘴里还嚼着半块硬饼,油纸包着的另一块顺手递来:“新烙的,姜末驱寒。”
晏明璃没接。
指甲在青铜栏杆刮出一道水印。
“不是天,”她嗓子像结了冰,“是阎老鬼的‘饵’。”
“刺啦——!”
天上墨云骤然裂开惨白口子。
闷雷碾着塔顶滚过,震得脚底板发麻。
那雷声憋在云层深处低吼,如饿兽磨牙。獠牙所向,正是浊龙河边那片挤满人的烂棚子和破船!
“引雷屠城…够毒。”林见微咽下饼渣,眉头拧紧。他太清楚——晏明璃身上那股寂灭劲儿,沾了这至阳天雷就得脱层皮。
阎九胤这手,是逼她选:
凡人成灰?还是自己填进鬼门关?
晏明璃唇角扯起一丝冷弧。
素白衣袂“唰”地扫开雨幕。
“去河边!”
浊龙河早乱成一锅沸粥。
风雨压顶,浊浪掀天。哭嚎声、船板碎裂声、雷吼声绞成死结。
几个老船匠正死拽缆绳,一个浪头拍来,人如落叶般滚倒。
“晏仙子!林师傅!”泥人似的老陈头扑过来,嗓子劈了叉,“老天爷收命来了!船要散架!棚子……”
“散不了!”
晏明璃的声量不高,却劈开所有嘈杂。她眼风如刀,刮过岸边几条骨架尚全的旧商船。
“老陈头,带人拆!”她指尖点向船楼,“舱房货架全卸了!只留桅杆甲板——快!”
“拆…拆船?”老陈头懵了。
这节骨眼拆家当?
“拆!”林见微应声解下腰间油布包。锉刀、刻针、墨斗哗啦散开——活脱脱个行走的匠铺。
他脚尖踢了踢船帮:“照做!拆下的木头帆布,全摞甲板上!”
晏明璃己纵身跃上主船。
狂风撕扯着她,人却如钉子楔进甲板。储物戒灵光微闪,数十卷灰白帆布呼啸而出——星槎“归尘”的边角料,韧得刀剑难伤。
“林见微!”
“在!”
林见微几个起落蹿上船。接过帆布卷,牙尖“咔”地咬破食指。血珠子滚进银灰涂料里——那味儿冲得老陈头鼻腔发痒。
像…像铸钢鼎勾缝的料?
没等他想明白,林见微的刻针己蘸着血墨,在帆布上疯走!
晏明璃定立船头,闭目掐诀。
灵光自指尖流泻,于虚空勾画玄奥轨迹。
帆布上血墨符纹骤亮!
那些怪布似被无形之手拎起,“呼啦”覆上光秃船架,绷紧勾连!刚硬的几何线条在布面隐隐游动,与归尘邑那些铁疙瘩造物一脉相承。
“这…这是作甚?”抱孩子的妇人缩在船角,声音打颤,“船都拆成骨头了,浪一来不更完蛋?”
旁边半大小子抹了把脸:“娘!像给船套裤衩子!带花的大裤衩!”几个吓懵的孩子“噗嗤”乐出声。
“是‘引雷舟’。”
晏明璃睁眼,眸底寒星迸溅。“雷落时,躲在这几条船底或舱里——露头者,死!”
奇异地,骚动的人群静了。
林见微蹲在船尾,小锉刀正修整一块卡扣。
手法熟稔得像补自家漏锅。
“裤衩子结实,”他头也不抬,“专治打雷闪电。”
“轰咔——!!!”
九道紫金狂雷,如灭世凶龙首扑河岸!
威压碾下,岸上凡人如泥,哭嚎噎在喉头。
老陈头闭目等死。
预想中的粉身碎骨没来。
九道雷龙半空猛折,狠狠撞上那几条“帆布裤衩”!
“滋啦——!!!”
帆布符纹银光炸裂!粗壮雷柱撞上瞬间,竟被撕成万缕电蛇!
细密电弧沿血墨回路疯窜,从主船飙向第二艘、第三艘…整张帆阵化作狂暴电网!
最终,所有被驯服的雷光在帆阵边缘
“噗…噗噗噗…”
亿万金芒如萤火倾洒!落在船底人群身上,渗入岸边毒土,坠进浊浪翻腾的河面。
老陈头手背一麻。
低头见龟裂的茧缝里钻进金芒——风湿多年的指关节竟“咕哝”着舒展开。
“我的腰…”瘫坐的老妪试着挺首脊梁。
“暖乎!”孩童咯咯笑着抓挠光点。
岸边蔫黄的毒草,叶片“簌”地抖开绿意。
晏明璃独立桅顶。
风雨撕扯衣袂。她垂眸望着金雨中渐亮的凡俗灯火,体内躁动的寂灭之力竟缓缓平息。
林见微不知何时挨到旁边。
他默默将油纸包里最后半块温热的姜饼,塞进晏明璃冰凉掌心。又扯出块洗褪色的棉帕,自然地去擦她额角雨水。
“帆阵第三节点卡扣,”
他声音像议论晚饭咸淡,“有点烫手,得加固。”目光扫过她掌中饼,嘴角微弯:“裤衩子…挺好使。”
晏明璃攥紧掌心微温的饼。
再看金雨下安然的新城,冰封的眼底,似有极细微的什么,被这点暖意悄然蚀穿。
归尘邑,扛住了九重雷劫。
凡俗破船、星槎废料、铸鼎血墨拼成的引雷舟,成了新城最硬的盾牌。
浊龙河底。
星槎“归尘”沉寂的核心,一丝微弱搏动,正与漫天金雨同频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