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尘邑“雷光雨”的暖意还没焐热人心，浊龙河的泥浆刚结出硬皮，星槎“归尘”便如投海的石，一头扎向最终深渊——北冥噬渊。
槎外，死寂压得人肺疼。
不是空。是狂暴的星骸坟场。扭曲的陨石碎块在墨汁般的虚空里无声翻滚、磕碰。偶尔有碎块相撞，“噗”地炸开点将死未死的星芒，眨眼就被黑暗吞了，像咽下最后半口气。
槎壳闷响不断。
“嘎吱…滋啦…”像无数冰爪子挠棺材板。
林见微盘腿坐主控舱地板上。
宝贝工具袋摊在腿间。他捏着把小骨锉，“沙…沙…”打磨一枚刚玉轴承。焦糊的茯苓饼在敞开的油纸包里滚，苦药香混着烟火气。
“照这动静，”他眼皮都没抬，声儿平得像报菜名，“再结实的裤衩子，也得磨出几个透亮窟窿。”
晏明璃钉在巨大琉璃窗前。
单薄身影衬着窗外翻滚的坟场，沉静得像块老碑。
她目光刺穿死寂，捅进更深浓的墨色里。
“快了。”
两个字，清凌凌劈开槎壳的呻吟。
星槎剧震！
舷窗外，翻滚的星骸、炸裂的残芒，猛地被拉长、揉皱！光线像被巨嘴嘬走，视野急速灰败下去——一种连“存在”都稀薄了的恶心感糊上来。
北冥噬渊，到了。
那不是洞，也不是门。
是条横在虚空、不断蛄蛹的裂隙。
边缘毛糙稀烂，像泡糟了又揉烂的草纸，更像腐尸肚皮上永不结痂的烂疮。
它贪婪地嘬着光，喷出股沤烂的味儿——星尘毒瘴的铁锈腐败气底下，翻涌着更老的、钻骨头缝的阴寒死气。
“黄泉藤……”
晏明璃指尖拂过腕子。净世藤印发烫。
她能感到林见微那边传来的、黄泉藤的悲鸣震颤。
“操…晕得慌…”观测学徒脸煞白，扒着副
舷窗，“比灌三斤老陈醋还邪乎…”他死命数槎尾九盏琉璃风灯，怎么数都多一盏。
“省省吧小子！”老陈头死抱着铜柱，指节攥得死白，“这鬼窟窿…不讲道理！吸起东西来比我家败家娘们扫灶膛还狠！”粗话砸得几个打抖的学徒咧了咧嘴。
槎身猛地一颠！像被无形大手攥住狠晃！
工具袋里锉刀刻针“叮当”乱蹦，茯苓饼在油纸包里打滚。林见微叼住差点飞走的半块饼，手却稳得像焊住了，骨锉依旧“沙…沙…”啃着轴承——活像在自家院里修板凳腿儿。
“灵枢阵！顶住！”
晏明璃清喝破开震荡。双手压住主控台，碧色藤纹顺着手背爬上金属台面，想捋顺星槎核心炸毛的能量。
就在颠簸顶到嗓子眼的刹那
裂隙最深的墨色里，噗地亮起一点幽光！
一个琉璃瓶晃荡着虚影。
瓶身糊着层永远擦不净的脏油，隐约透出里头蟠曲的藤蔓邪纹。瓶口没塞，咕嘟嘟冒着浓稠黑雾，雾里裹着要命的碎星光！
黑雾在瓶口下疯转，拧成个要命的漩涡！漩涡边沿，空间被撕得稀碎，拉出锯齿状的黑丝乱流。几块撞过去的星骸刚挨边，“噗”一声就没了，渣都不剩。
恐怖吸力瞬间叼住星槎！
“归尘”发出要散架的惨嚎，首首扑向那磨盘巨口！
“额滴娘——！”
老陈头从观测镜里瞅见那急速胀大的漩涡底，裤裆一热，差点当场灌溉。
“林见微！”晏明璃急喝破音！身后碧藤虚影暴涨，死命拽着星槎，船体却仍一寸寸滑向深渊！
“在！”
林见微终于撂下轴承骨锉。他“腾”地起身，叼着的半块饼差点甩飞。一把扯开衣襟
左胸心口，黄泉藤的荆棘刺纹搏动着，烫得像烧红的烙铁！一股冻髓的阴寒死气，轰然炸开！
他一步抢到晏明璃身侧。
长着薄茧、沾着金属屑的大手，毫不犹豫地盖在她压着控制台的、碧光流淌的手背上！
一刚一柔。
一生一死。
净世藤的暖流撞上黄泉藤的寒煞，在星槎核心那堆齿轮符阵藤蔓里，竟没炸开！
反而像磨盘上下两爿石头，死死咬合，拧出一个微颤却稳固的漩涡核！
星槎“归尘”猛一哆嗦！
被拖向漩涡的势头，硬生生卡死！
船身还在嘎吱惨叫，抖得像打摆子，却如根倔钉子，死死楔在了毁灭的边沿。
晏明璃侧头。
汗珠子顺林见微紧绷的腮帮滚落，“滋啦”一声在金属台面烫出白烟。
他眉头拧成死疙瘩，黄泉藤反噬的剧痛在筋脉里冲撞，眼神却沉得像古井，细细分辨着槎体每一丝呻吟——像老农摸黑查自家被洪水泡酥的田埂。
“左舷三号、七号灵路，”他嗓子被力量冲得沙哑，报得却像晚饭咸淡，“快烧糊了，跟熬过火的粥似的，得撤柴。”
盖着晏明璃的手，指肚微动，引着一缕黄泉死气，精准灌向那两处灼痛点。
晏明璃心念电转，净世生机紧随其后，如凉水泼进滚油锅。
两人并肩，掌叠掌，撑着这叶孤舟。
槎外，噬渊巨口与琉璃魔瓶吞吐死光。
槎内，学徒牙关磕碰声、老陈头带着尿骚味的哆嗦祷告，碎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