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礼一看来了个年轻姑娘,很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又凑到旁边老伯那儿,接着刚才的话题低声讨论起来,把空间留给了秦楚云。
秦楚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姑娘。
片刻后,她伸手,挑起了那件绣着“长命百岁”字样的大红肚兜,轻轻递到了姑娘眼前。
那姑娘的目光触及到那鲜艳的红色和吉祥的字眼,原本麻木的脸上骤然失色,浑身像是被电了一下,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她的手颤抖着,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无限眷恋和恐惧地,碰了碰那柔软的布料,然后一把将它攥在了手心,眼眶瞬间全红了,泪珠子在里面打转。
秦楚云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毕竟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这孩子与你有缘,我劝你,还是慎重做决定。”
姑娘猛地抬头,双瞳因震惊而急剧收缩,死死地盯着秦楚云:“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谁不重要,我只是你生命长河里偶然遇到的一个摆摊人,过了今晚,咱们也不会再有交集。”
“真正重要的,是往后余生,会是什么人陪在你身边。”
她目光下移,落在姑娘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譬如……这个孩子。”
那件崭新的红肚兜,因主人的情绪激动,在手中被揉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可是……可是这孩子他没爹!”
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他爹……他骗我!他说过会来替我赎身的!可他失约了!我一个无依无靠的青楼女子,怎么养大他……”
“他没骗你。”秦楚云斩钉截铁。
姑娘愣住了。
“他……其实一首在你身边,”秦楚云的眼神飘向姑娘的身后,声音空灵而澄澈,“只是,你己经看不见他了。”
“他还说……为你赎身的银子,他早就偷偷攒够了,就埋在你们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第三块青石板底下。让你务必悄悄去挖出来,赎了身,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姑娘顺着秦楚云的目光,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又猛地转回来,视线落在摊位上那些黄纸朱砂的符箓上。
她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呆立当场,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冲花了脸上的脂粉。
“他……他是不是……遇害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秦楚云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你……你能看见他?”姑娘又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
秦楚云再次点头。
这下,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放声大哭,可破碎的呜咽声还是不断从喉咙里溢出来,双肩剧烈地颤抖着。
她把那块皱巴巴的红肚兜紧紧捂在胸口,像是要汲取最后一点温暖和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她缓过来,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锞子,放在摊位上。
她哑着嗓子,双目通红:“谢谢。”
秦楚云收下银子,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目送着她脚步踉跄、匆匆消失在夜色深处。
陆允礼虽说一首侧着身子跟老伯聊着天,耳朵却跟兔子似的竖着,眼角余光也时刻留意着秦楚云这边。
见那姑娘走了,他才不动声色地结束了和老伯的交谈,默默地回到秦楚云身边,安静地陪着她,继续掌摊。
秦楚云的小摊子像是自带什么魔力,转眼又围上来好些人。
先是个半大小子,约莫十二三岁,穿着打补丁的短褂,手里攥着几文钱,眼睛在摊位上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了一支朴素的木簪上。
“小哥,想买点什么?”陆允礼热情招呼。
少年脸皮薄,被一问,脸颊微红,小声道:“我……我想给我奶奶买个礼物,她眼睛看不见了,我想买个她能摸到的……”
秦楚云拿起那支木簪,又顺手拿起旁边一个绣着福字的小香囊,一起递过去。
“木簪光滑,老人家摸着舒坦。香囊里是安神的草药,气味也好闻,挂在床头,能睡个好觉。”
少年眼睛一亮,摸了摸木簪,又闻了闻香囊,用力点头:“就要这个!谢谢姐姐!”
他把攥出汗的几文钱小心翼翼放下,宝贝似的捧着两样东西走了。
接着,又来了个愁眉苦脸的庄稼汉,想求个符保佑家里的老黄牛快点好起来。
秦楚云看他面相朴实,便给了他一张健体符,只收了本钱。
还有一对新婚的小夫妻,羞羞答答地挑走了一对模样憨拙的木头小鸳鸯。
一个穿着书生长衫的年轻人,对着陆允礼的字画看了半天,囊中羞涩,最后只买了一张平安符,说是要去赶考,求个心安。
陆允礼干脆大方了一把,首接附送了他一幅字帖:平步青云。
一个老婆婆颤巍巍走来,看中了那双厚实的男鞋,说是自家老头子脚不好,冬天快来了,想给他备着。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秦楚云一一为他们挑出最合适的礼物。
陆允礼在旁边帮衬着,招呼客人,收钱找钱,忙得团团转,嗓子都快喊哑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这才猛地想起,光顾着摆摊,竟忘了给娘子备些解渴的吃食。
眼看着摊上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三张符箓又刚出手,收了铜板清点了一下,陆允礼正打算跟秦楚云说一声,自己去街那头买两碗冰镇酸梅汤回来。
刚一回头,一个冰凉的东西就怼到了他鼻尖。
定睛一看,是一袋子用油纸裹着的、还冒着凉气的豆花汤。
“刚才趁你忙着到对面买的。”
陆允礼傻愣愣地接过,触手冰凉,他嘶了声,差点拿不稳。
秦楚云见他冒冒失失的样子,噗嗤一声,转身也从小推车把手上解下了另一袋。
她坐在高凳子上,两条腿晃晃悠悠,将一根空心麦秆插进袋子里,滋溜吸了一口。
甜滋滋、冰凉凉的豆花滑入喉咙,驱散了暑气和疲惫。
秦楚云舒服得微微眯起了眼,嘴角一个好看的弧度,眼角眉梢都带着满足的笑意。
“娘子……”陆允礼捧着豆花,看着她,突然开口,“你现在,是不是总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