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默默掐算，又结合周围地势的气流走向，最后目光落在了卖香囊小娘子旁边那个位置。
她指了指那里：“就这儿吧。”
陆允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他觉得“文文静静”的那个位置。
“娘子为何选这里？”他有些好奇。
秦楚云随口道：“旁边这位小娘子面相好，自带福气，能沾点光。而且这地方气流顺畅，不冲不煞，适合咱们安安静静做生意。”
陆允礼自是不会多问，娘子挑的那必须是顶好的。
他利落地推着小车过去，和旁边的香囊小娘子打了招呼，然后便开始摆摊。
小推车折叠展开，变成一个小小的陈列架。陆允礼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摆上。
绣工精巧的男鞋、绣着“长命百岁”的大红肚兜、鸳鸯戏水的手帕、朴素简约的木簪、陆允礼自己写的字画……
当然也少不得秦楚云自己画的符箓，有保平安的平安符，有驱病邪的健体符，还有镇宅辟邪的辟邪符，虽是些常见符箓，但透着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气势。
东西刚摆好，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华灯初上，一盏盏灯笼亮起，将青石街照得亮如白昼。
夏日里，白日炎热，这会儿饭后出来纳凉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街头巷尾，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还有街头艺人开始表演，有人舞刀弄枪，有人拿了火把玩喷火，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叫好和掌声。
整个青石街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给永安县的夜市披上了一件浓墨重彩的华服。
摊子刚支棱起来没多久，旁边卖字画的老伯就好奇地探过头来。
他头发花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瞧见陆允礼这边也摆着几幅字画，眼神亮了亮，倒也不恼，客客气气地拱手：“小兄弟，你这字帖，可否借老朽观摩学习一二？”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这么和气，陆允礼也乐得交流，连忙站起身回礼：“老先生言重了，学习不敢当，小子才疏学浅，您尽管看，还请多多赐教！”
老伯哈哈一笑，声音很是爽朗，也不推辞，拿起一幅陆允礼写的《陋室铭》端详起来。
“嗯……字有风骨，笔力劲挺，不错不错，”
他捻着胡须，微微点头，又指点道，“不过这‘苔痕上阶绿’的‘上’字，若是捺笔再舒展些，气韵或许更佳。”
陆允礼听得连连点头，只觉茅塞顿开，一拍手：“老先生说得是！小子受教了！”
他来了兴致，干脆凑过去，一心一意围绕着字画和老伯交流起来，浑然忘了自己还在摆摊。
没一会儿，摊位前就围过来一个客人。是个西十出头的汉子，皮肤黝黑，手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干力气活的。
他看着小推车上琳琅满目的东西，鞋子、肚兜、手帕、符箓……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脸上却是一副想买又不知买啥的纠结模样。
秦楚云正准备开口，陆允礼倒是先反应过来，赶紧跟老伯道了声“失陪”，快步回到摊位后，热情地招呼。
“这位大哥，想买点啥？随便看，随便挑！咱们这儿的东西，每件都是独一份儿，保证外面找不着，错过可就没啦！”
那汉子被他这热情劲儿弄得更局促了，憋了半天，脸涨得通红，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秦楚云打量了他几眼，见他眉宇间带着愁苦，衣裳虽旧却干净，便温声问道：“大哥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汉子搓着手，犹豫了一下，才磕磕巴巴地开了口：“俺……俺就是想给俺婆娘买个东西。她跟着俺，苦日子过惯了，啥都舍不得买，家里家外一把抓，太不容易了。”
“俺……俺刚领了工钱，就想给她挑件像样点的，又怕她不喜欢……”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眼神在那些绣着精美花样的手帕和肚兜上扫过，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允礼这次没再开腔，论起女儿家的心思，他可比不上自家娘子，便默默看向秦楚云，等她拿主意。
秦楚云略一思忖，拿起旁边一盏小巧的纱灯。
这灯是之前帮邻里看事，人家送的谢礼，灯骨是竹篾扎的，灯罩是细纱糊的，上面还用淡墨细细描了几枝玉兰花，是陆允礼的手笔，看着素雅又别致。
“大哥，你娘子为你操持家务，是贤惠人。但她终究是女子，哪有不爱俏的？只是怕你花钱，心里有负担罢了。”
秦楚云将纱灯递过去，“这盏灯，样子好看，晚上放在房里，添几分情调。”
“而且，它比寻常蜡烛亮堂，你娘子晚上要做针线活，也能看得更清楚些，不伤眼睛。”
汉子接过纱灯，翻来覆去地看，眼睛顿时亮了，连连点头：“欸！这个好！这个好！俺婆娘肯定喜欢！”
他不再犹豫，爽快地掏出几枚铜钱结了账，小心翼翼地捧着纱灯，脸上是满足的笑意，可笑不到一瞬，嘴角又慢慢压了回去。
秦楚云扫了一眼他的面相，夫妻宫，子女宫也不错，只是财帛宫略有不足，但田宅宫稳固。
“大哥，你放心，你和你的娘子一定白头偕老，越过越好。清贫只是一时的，她觉得这个家有你，什么都很值得。”
那汉子听得身躯微微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窝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姑娘吉言！”
他再不多话，只紧紧抱着那盏纱灯，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转身汇入了人流。
陆允礼站在一旁，听着秦楚云那几句话，只觉得心里头酸酸胀胀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抬手飞快地抹了把眼睛。
“哟，”秦楚云转头看他，嘴角噙着笑，“相公，你哭了？”
“谁哭了！”
陆允礼赶紧背过身去，肩膀耸动着，一通乱抹，嘴硬得很，“风大！沙子进眼睛了！”
糙汉子走了没多会儿，摊位前又停下一个姑娘。
这姑娘穿得倒是花枝招展，一身桃红的裙子，头上插着绢花，脸上脂粉涂得挺厚，但依旧遮不住眼底那一片浓重的青黑。
她眼神空洞，漫无目的地扫过摊上的东西，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