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药庐青瓦时,檐角铜铃正发出第八声轻响。萧云熙捏着白子的指尖微微发颤,棋盘上倒映着天边最后一缕橘色云霞。
对面的药师正在往红泥小炉里添炭,靛青窄袖下隐约可见腕间桃木珠串,每颗珠子都刻着细小的符文。
“萧姑娘要是头疼发作,这局可改日再续。”慕清寒用竹夹翻动茶饼,药香混着新炭的松脂味在暮色中纠缠,“谷主交代过,施针后三日不宜劳神。”
萧云熙将白子重重拍在“三六路”,棋子震得旁边茶盏泛起涟漪。
几日前她在后山寒潭的画面突然闪现,冰水灌入肺腑的刺痛与此刻喉间残留的竹沥清苦竟有七分相似。
“慕医师那日用的可是青崖竹沥?”她盯着对方腕间随动作起伏的木珠,突然注意到第三颗珠子的刻痕比旁的要深些,“寻常药师可不敢用三钱白前作引。”
风铃在渐起的夜风中晃出断续清音。慕清寒斟茶的手势有刹那凝滞,深褐茶汤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却纹丝不乱:“谷主说昏迷者当配醒神方。”他将茶盏推了过去,“萧姑娘既通药理,该知道白前过量会麻痹五感。”
棋盘上突然落下一片羽毛,先前在枝头观望的麻雀正歪头啄食着散落的棋篓。萧云熙弯腰捡拾棋子时,瞥见靛青袖口滑出半卷泛黄书册,《九转阵图》的篆体题签被烛火镀上金边。
“这是……”萧云熙开口问道。
“没什么,谷主给的启蒙读物。”慕清寒回道。
“慕医师的启蒙读物倒是别致。”
"不过是誊抄本。"慕清寒迅速收拢衣袖,黑子落在棋盘发出清脆声响,“就像姑娘一样”他抬眼时,瞳孔在暮色中泛起奇异的琥珀色,“谷中规矩,不问来处。”
"叮——"
机械音突然在颅内炸响,萧云熙眼前闪过雪花噪点。半透明光幕在药雾中扭曲浮现:
【慕清寒】
【好感度】警告!数据异常波动15-85
“不是吧?系统你还有好感度,之前怎么不见你显示墨尘的?”
她猛地攥紧掌心的白子,玉石棱角刺痛让她保持清醒。
“萧姑娘?”
慕清寒的声音仿佛隔着水幕传来。萧云熙抬头时正撞见他探身欲触自己脉门。她条件反射般甩出两枚白子,棋子擦着对方耳际没入青砖。
“我讨厌别人碰我。”她向后靠在竹椅上,任由晚风灌进汗湿的后襟。那些记忆又开始翻涌,恍惚间看见自己站在血海中,手中长剑正抵着慕清寒的咽喉。
麻雀突然惊叫着窜向屋檐,撞翻了盛着桂花糖的油纸包。慕清寒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转而拾起滚落脚边的梅子糖:“谷主说昏迷三日的人醒来需要糖分。”他将糖粒放在棋盘边缘,“不过现在看来,萧姑娘更需一剂清心散。”
系统提示音在此刻戛然而止。萧云熙盯着光幕残影中疯狂跳动的数字。
暮色终于吞没最后的天光,药锄叩击青石的声音由远及近。谷主拄着龙骨木药锄踱进庭院时,棋盘上散落的黑白子正拼出个歪扭的兔子轮廓。
“小慕又在摆弄那些阵图?”老者用烟杆敲了敲石桌,《九转阵图》残卷从慕清寒袖中滑出半寸,“早说这些机关术对疗伤无益。”
慕清寒起身行礼“晚辈受教。”
慕清寒将残卷完全收入袖中,“只是萧姑娘的症状特殊,需以阵术辅佐药石。”
……
药锄叩击青石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麻雀。谷主从竹篓里拎出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鱼尾甩出的水珠在暮色里划出银线:“小慕啊,把你晒的干荷叶找出来。”
慕清寒应声去取药柜顶层的陶罐,靛青衣袖带起晒干的忍冬藤,细碎花瓣落在萧云熙未束的发间。她刚要伸手拂去,老谷主己捏着银针挑走那点金黄:“忍冬安神,留着无妨。”
棋盘上的兔子轮廓被谷主用烟杆搅散:“病患就该有病人的样子。”他往萧云熙怀里塞了个竹编暖炉,“去,把廊下的灯点上。”
萧云熙抱着暖炉穿过回廊,发现檐角灯笼里装的不是蜡烛,而是嵌着夜明珠的鎏金雀笼。十三盏灯笼次第亮起时,整座药庐仿佛浮在青黛色山岚中的星舟。
厨房飘来焦糖香气时,慕清寒正用银匙搅动药罐。老谷主把熬成琥珀色的糖浆淋在青瓷盘里,糖丝裹着桂花冻凝成半透明的琥珀纹。
“二十年前捡到小慕的时候,他连糖勺都拿不稳。”谷主将梅花模样的糖块丢进药汤,"现在倒学会往老夫的甘草罐里藏黄连了。"
慕清寒面不改色地滤出药渣:“谷主上月偷喝的秋露白,晚辈己换成枇杷露。”
萧云熙咬着糖块看两人斗嘴,忽然瞥见药柜暗格里探出只圆滚滚的雪貂。那小东西蹿上慕清寒肩头,叼走了他绾发的桃木簪。
“阿雪!”慕清寒追到后院时,雪貂正抱着簪子蹲在晾药架上。月光流过他披散的长发,腕间桃木珠与竹筛里的决明子碰撞出细碎清响。
萧云熙斜倚着门框笑出声,惊觉这是苏醒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胸腔震动。暖炉里的艾草灰簌簌落在裙裾,混着檐角飘落的夜合花瓣。
次日晨雾未散,慕清寒己在药圃修剪忍冬藤。萧云熙蹲在青石边看他将剪下的枝条编成竹篓,忽然开口:“教我认药。”
“白前叶缘有细锯齿,断面可见朱砂点。”慕清寒将新鲜药草递给她,"像不像姑娘那日落子时的手势?"
萧云熙捏着叶片的手顿了顿。晨光穿透他琥珀色的瞳孔,昨夜系统警告的猩红数字仿佛成了晨露间的幻影。雪貂从她袖口钻进去,冰凉的鼻尖蹭过手腕。
谷主提着药锄从雾中走来时,正看见慕清寒用银针教萧云熙挑枸杞梗。青年医师的广袖笼住姑娘执针的手,晨风掀起他未束的衣带,缠住了她发间将坠未坠的玉簪花。
“年轻真好啊。”老者往石臼里扔了把决明子,"杵药时记得逆时针转七圈。"
午后的阳光把晒药台烘出淡淡苦香。萧云熙学着将天麻切成蝉翼般的薄片,慕清寒在旁研磨朱砂。石磨转动的韵律里,他忽然哼起不知名的山野小调,惊醒了蜷在药匾里打盹的橘猫。
当夜暴雨突至,三人围坐在暖阁煮茶。老谷主用艾草灸着膝盖,看慕清寒以银箸为笔,在雾气氤氲的茶汤表面画出会游动的锦鲤。
萧云熙将棋篓里的玉石子倒进炭盆,火星炸开的瞬间映亮她眼底星芒。
檐下雨帘奏着断续琵琶,她低头饮茶时,瞥见水中倒映着某人来不及收回的温柔目光。
萧云熙被茶呛得首咳嗽,指着水里那个没来得及收的眼神:"几个意思啊?合着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一个个都想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