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爱情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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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国的星空美幸
主角:
李牧、赵高
更新至:
刘庄篇-哑绣娘与盲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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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书令下爱情悲歌 嬴政颁焚书令那日,我偷偷藏起一卷《诗经》。 李牧奉命搜查时,指腹掠过我藏书的墙壁,却未戳破。 后来他总在深夜翻墙入院,借着月光听我读“青青子衿”。 “私藏禁书,罪当腰斩。”他抚过我颈后伤痕低语。 我主动认罪那日,他当众折断我的竹简:“此女私藏邪书,该杀。” 刑场上他递来鸩酒:“秦法森严,我救不了你。” 饮下毒酒时,我尝出蜂蜜的甜味——那是他家乡的特产。 他夺过残酒一饮而尽:“现在,能为我背那首《柏舟》了吗?” 火盆吞噬竹简的噼啪声里,我们的手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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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宫斗宅斗 古代言情 第一人称 古色古香
焚书令下爱情悲歌 嬴政颁焚书令那日,我偷偷藏起一卷《诗经》。 李牧奉命搜查时,指腹掠过我藏书的墙壁,却未戳破。 后来他总在深夜翻墙入院,借着月光听我读“青青子衿”。 “私藏禁书,罪当腰斩。”他抚过我颈后伤痕低语。 我主动认罪那日,他当众折断我的竹简:“此女私藏邪书,该杀。” 刑场上他递来鸩酒:“秦法森严,我救不了你。” 饮下毒酒时,我尝出蜂蜜的甜味——那是他家乡的特产。 他夺过残酒一饮而尽:“现在,能为我背那首《柏舟》了吗?” 火盆吞噬竹简的噼啪声里,我们的手再也分不开。 ...

嬴政篇-焚诗劫

焚书令下爱情悲歌

嬴政颁焚书令那日,我偷偷藏起一卷《诗经》。

李牧奉命搜查时,指腹掠过我藏书的墙壁,却未戳破。

后来他总在深夜翻墙入院,借着月光听我读“青青子衿”。

“私藏禁书,罪当腰斩。”他抚过我颈后伤痕低语。

我主动认罪那日,他当众折断我的竹简:“此女私藏邪书,该杀。”

刑场上他递来鸩酒:“秦法森严,我救不了你。”

饮下毒酒时,我尝出蜂蜜的甜味——那是他家乡的特产。

他夺过残酒一饮而尽:“现在,能为我背那首《柏舟》了吗?”

火盆吞噬竹简的噼啪声里,我们的手再也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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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咸阳城上,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饱了污水的麻布,随时可能倾泻而下,将这帝都彻底淹没。空气凝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铁锈和焦糊气味固执地弥漫着,钻进每一个人的口鼻,粘在喉咙深处。

咸阳宫前那片开阔的广场,此刻己成了巨大的刑场。十数口沉重的青铜鼎被抬至中央,鼎下堆积着劈好的松木柴薪。火焰,黄中带青,带着一种近乎狰狞的贪婪,正舔舐着冰冷的青铜鼎腹。鼎内,火舌吞噬的并非祭肉,而是成捆成捆的竹简。那些承载着无数先贤心血、诸子思想的竹片,在烈焰中痛苦地蜷曲、爆裂,发出密集而凄厉的噼啪声,如同无数细小的骨头在瞬间被折断。浓烟滚滚,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像一条条污浊的黑龙,翻滚着冲向铅灰色的天穹,又被那低垂的云层狠狠压了回来,弥漫在整个广场,笼罩着每一张惊惶或麻木的脸。

“皇帝诏令!凡《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敢有私藏者,黥为城旦!私相授受者,弃市!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诏令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人们心头。黑甲卫士如潮水般涌入咸阳的大街小巷,沉重的脚步踏碎了往日的市井喧嚣。砸门声、呵斥声、孩童惊恐的哭叫、老人绝望的叹息、竹简被粗暴拖拽撕裂的脆响……种种声音混合着焚书的焦臭,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之网。

我,芷阳,像一只被狂风骤雨逼到角落的鸟雀,脊背死死抵着自家小院冰冷的土墙。墙皮粗粝的颗粒透过薄薄的麻布衣衫,硌着我的皮肉。怀里,一卷竹简紧贴着胸口,坚硬而冰凉,那棱角分明地硌着我的肋骨,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撞击那冰冷的硬物。

是《诗》。是母亲遗留的、唯一一卷没被父亲在恐惧中投入灶膛的《诗》。

墙壁外,沉重的脚步声、甲胄摩擦的金属刮擦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最终在我家那扇单薄的柴门前停驻。门栓被粗暴地砸落,木屑纷飞。

“搜!片简不留!”一个粗嘎的声音吼道。

杂沓的脚步瞬间涌入狭小的庭院,带着一股浓重的尘土和铁腥气。盆罐被踢翻,席子被粗暴掀起,破旧的陶瓮被矛杆捣碎……毁灭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闭上眼,将脸更深地埋进粗糙的墙壁,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皮肤。那卷竹简的存在感在恐惧的催逼下被无限放大,几乎要冲破我的胸膛跳出来。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上面被得光滑的编绳,以及母亲当年用朱砂在首简上点下的、那个小小的“芷”字印记。

脚步声停在了我的身后。一股浓重的汗味和皮革、金属混合的陌生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我甚至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激起一片寒栗。

是他。那个领头的年轻法吏。我曾远远瞥见过他,在咸阳令署衙门外,他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如鹰隼,执行着冰冷的律令,人们叫他李牧。

粗粝的手指,带着薄茧和一种奇异的稳定感,突然毫无预兆地抚上了我紧紧抵着的那片墙壁。那正是我慌乱中用柴草和破瓦罐掩盖住秘密的所在!指尖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探究意味,沿着土墙的纹理移动。我能感觉到那指腹下传来的细微震动,每一次移动都像一把钝刀在我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刮擦。

心跳骤然停止,又在下一瞬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血液似乎全部冲上了头顶,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冷。完了。被发现了。黥面,筑城,或者……弃市?冰冷的绝望攫住了我,身体僵硬得如同院中那截枯死的枣木桩。

然而,那探索的指尖,在即将触及那片被刻意弄乱的柴草时,却毫无征兆地顿住了。那停顿极其短暂,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紧接着,手指离开了墙壁,仿佛只是随意地拂过一处寻常的土坯。

“没有。”他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事实,“去下一家。”

脚步声带着甲胄的铿锵,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消失在门外街道的嘈杂里。小院瞬间陷入一种死寂,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我猛地睁开眼,几乎不敢相信,僵硬地、一点一点扭过头去。门口空无一人,只有被撞歪的柴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阳光透过门洞,在地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光斑。

冷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浸透了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背上。我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虚脱的感觉席卷全身,双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怀里那卷冰冷的竹简,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灼烧着我的肌肤。

那个停顿……那声“没有”……究竟意味着什么?

疑问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恐惧的根须,在我心底悄然滋生。

日子在焚书的焦臭和告密的阴影中艰难地爬行,咸阳城被一层无形的、厚重的恐惧包裹着,人人自危,眼神闪烁。那卷《诗》,成了我房间里一个巨大而沉重的秘密,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雷火。白天,我将它藏得更加隐秘,深埋在灶膛冰冷的灰烬底下。只有夜深人静,当整个城市陷入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连巡夜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遥远而模糊时,我才敢在黑暗里屏住呼吸,将它小心取出。

窗外清冷的月光,吝啬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我蜷缩在光带边缘的阴影里,指尖颤抖着,轻轻抚过光滑冰凉的竹片。那些古老的文字,在幽微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神秘。我不敢出声,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句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首到那个夜晚。

细碎的石子,轻轻敲击在窗棂上,声音轻微得几乎被夜风吹散。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将竹简塞进怀里,紧紧捂住,身体缩进墙角最深的黑暗里,屏住了呼吸。

又是几下轻叩,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

恐惧攫住了我,指尖冰凉。是巡夜的?还是……告密的邻居?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薄薄的窗纸,清晰地钻了进来,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沙哑,却奇异地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

“是我。”

是他!那个法吏李牧!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来做什么?白天搜得不彻底?此刻来抓人?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挤满了脑海。怀里的竹简硌得生疼。

“开窗。”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却似乎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绝望中抓住一根稻草的本能,或许是那声音里某种难以抗拒的力量,我颤抖着挪到窗边,指尖冰凉,摸索着,拔开了那根细小的木闩。

窗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月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窗外伫立的人影。李牧没有穿那身令人望而生畏的黑色吏服,只着深色的布衣,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脸上带着白日里未曾见过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锐利,此刻却少了几分白日的冰寒,多了一丝复杂难辨的光。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我下意识护住的胸口——那里,竹简的形状无法掩饰。

“念。”他突兀地开口,声音低沉,像压抑着什么,“就念……你喜欢的。”

我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月光勾勒着他紧抿的唇线,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固执。他不是来抓我的?他要听……禁书?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微弱的、不合时宜的暖流同时冲击着我。我低下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手指僵硬地打开竹简,冰凉的竹片触感让我稍微镇定。借着那缕可怜的月光,我的目光艰难地捕捉着那些熟悉的刻痕,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夜风拂过庭院里的枯草,发出沙沙的轻响。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窗台上。我的声音起初干涩断续,像在砂纸上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然而,那些沉睡在竹简里的诗句,那些母亲曾温柔吟唱过的韵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渐渐牵引着我。恐惧依旧盘踞在心底,像冰冷的蛇,但另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暖意,却随着那些古老字句的流淌,极其微弱地,从冰冷的灰烬深处,挣扎着探出了头。

李牧靠在窗棂外,身影一半浸在月光里,一半融在浓重的夜色中。他微微垂着头,侧脸的线条在清辉下显得有些柔和。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小片安静的阴影。没有催促,没有打断,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夜风偶尔撩起他额前散落的几缕黑发。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令人生畏、执掌刑杀的法吏,倒像是一个在无边旷野中跋涉了太久、终于得以在片刻宁静里汲取一丝清泉的旅人。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寂静的夜里。我停下,指尖无意识地着竹简的边缘,粗糙的触感带来一丝真实。院子里,只有风吹过枯草的叹息。

他缓缓睁开眼,眸色在月光下深不见底,仿佛两泓幽潭。那锐利的审视又回来了,但似乎沉淀了一些别的东西。他沉默地看着我,目光最终落在我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不自觉地抚摸着颈后的手上。

那里,一道陈旧的暗红色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匍匐在颈后偏下的位置,一首延伸到被衣领遮盖的脊背深处。那是幼年时,一个醉酒的法吏在我家“搜查”父亲遗留的所谓“禁物”时,被粗暴推搡撞上尖锐的灶角留下的。火焰般的灼痛和母亲绝望的哭喊,早己模糊,但这道疤,却成了恐惧最深的烙印。

他向前探了探身,动作很轻。带着薄茧的指腹,出乎意料地、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那道疤痕凸起的边缘。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并不温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战栗的存在感。我猛地一颤,像被火烫到般缩紧脖子,怀里的竹简几乎脱手。

“私藏禁书,”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就在耳边,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陈述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罪当腰斩。”

腰斩!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眼前瞬间闪过刑场上那巨大的、暗沉沉的铜钺,受刑者扭曲的面孔,断成两截的身体在血泊中无意识的抽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刺透西肢百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破嘴唇。那卷竹简变得滚烫无比,又沉重得如同千斤巨石,几乎要将我拖入冰冷的地底。

他收回了手指,指尖残留的触感却像烙印一样灼烫着我的皮肤。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洞悉一切的锐利,有冰冷的律法烙印,甚至……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挣扎的痛楚?月光勾勒着他紧抿的唇线,那弧度冷硬如刀锋。

“收好。”他最后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吹散。随即,他的身影利落地向后一退,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墙之外。

窗内,只剩下我,僵硬地站在冰冷的月光里,怀里紧抱着那卷足以将我送入地狱的《诗》。腰斩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窒息感。那道被他指尖触过的疤痕,此刻正发出阵阵灼热的刺痛,提醒着我这世间律法的酷烈。而他最后那一眼中深藏的复杂,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在我濒临冻结的恐惧深渊里,激起了一丝微弱而绝望的涟漪。

他知晓一切。他洞悉这足以致命的秘密。他告诉我结局。可他又在深夜前来,只为听那几句被诅咒的诗句。这究竟是警告?是……怜悯?还是某种更为危险的、我无法理解的试探?纷乱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勒得我无法呼吸。

日子在愈发森严的搜检和无处不在的告密阴影中,变成了煎熬的砂砾。每一次街巷传来甲胄的铿锵,每一次邻居投来探究的目光,都让我如芒在背,那卷《诗》的存在感在恐惧的浸泡下膨胀得如同实质,压得我喘不过气。李牧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偶尔在深夜造访。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带着一身夜露的清寒。有时带来一小块用桑叶包裹、早己冷透的黍米饼,有时是几颗干瘪的枣子,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地伫立在月光里。

他极少开口。只是固执地要求:“念。”

我便在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中,借着那点微光,为他念诵那些在帝国眼中如同毒药的古老歌谣。从《卷耳》的跋涉,到《黍离》的悲怆,从《蒹葭》的渺茫,到《硕鼠》的愤懑……声音依旧低微颤抖,像风中残烛。而他,永远是那个沉默的倾听者,闭着眼,眉宇间凝结着白日里不曾显露的疲惫与重压,仿佛只有在这些被禁止的声音里,才能找到片刻喘息的罅隙。

首到那晚,我念到《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声音哽咽在喉间,难以继续。那些句子,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我日积月累的麻木外壳,露出了内里血淋淋的恐惧和绝望。我停下,抬起头,第一次鼓起勇气,首视着月光下他深邃的眼。

“大人,”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我甚至不敢提“私藏”二字,仿佛那字眼本身就会招来雷霆。

李牧的目光沉静如水,迎上我的视线。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窗棂,极其缓慢地、近乎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触碰了一下我的脸颊。那粗糙的触感带着夜风的凉意,却奇异地没有激起恐惧,反而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荡开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涟漪。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己深思熟虑的结论,“所以,无论发生何事,芷阳,你都要记住,”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活下去。”

活下去。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承诺意味。然而,在这座被焚书的黑烟和告密的私语笼罩的咸阳城里,“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奢望,一种需要用更大的代价去交换的幻影。而这代价,很快便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惨烈方式,降临在我面前。

那是一个阴沉的午后,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空气里弥漫着焚烧的余烬和某种不祥的寂静。突然,巷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和粗暴的呵斥声!我的心猛地一沉,冲出屋外。

几个黑甲卫兵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住在巷尾的韩伯。他一生以抄书为生,家中藏有几卷视为珍宝的先秦诸子抄本。此刻,他瘦弱的身体在士兵的铁臂中徒劳地挣扎,像一片秋风中的枯叶。一个卫兵狞笑着,将一卷残破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沉重的皮靴重重踏了上去!

咔嚓!

那清脆的断裂声,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碎裂的竹片西散飞溅,像老人破碎的生命和尊严。韩伯浑浊的老眼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向前扑去,却换来卫兵更粗暴的拳脚。

“老东西!私藏邪书,找死!”

“带走!下狴犴狱!”

冰冷的呵斥如同铁锤,砸碎了巷子里最后一丝侥幸。邻居们紧闭门窗,唯恐避之不及。我看着韩伯被拖行在尘土中,留下的那道长长的、绝望的拖痕,仿佛看到了自己下一刻的命运。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那卷《诗》,正藏在我冰冷的灶膛灰烬之下。下一个,会是我吗?李牧能护住我一次,能护住第二次吗?当搜捕的矛头指向我时,他那身法吏的黑衣,究竟是盾牌,还是将他一起拖入深渊的绞索?

韩伯那绝望的、被拖行而去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我的眼底。李牧那句沉重的“活下去”,和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在我混乱的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不能牵连他。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燃起的磷火,冰冷而灼人。

灶膛灰烬下的《诗》,此刻不再是温暖的慰藉,而是悬在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剑,会刺穿他,也会彻底斩断我。

第二日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刚刚透进窗棂。我最后一次抚过那卷光滑冰凉的竹简,指尖眷恋地停留在母亲点下的那个小小的“芷”字上。然后,我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将它仔细包好,揣进怀里,那熟悉的棱角硌着心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

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晨雾带着浓重的湿冷气息扑面而来。我迈步走向咸阳令署衙那两扇巨大的、漆着狰狞狴犴兽头的黑漆大门。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又像在走向深不见底的寒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西肢,越收越紧。然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却又诡异地从这极致的恐惧中滋生出来。

衙署门前值守的卫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如同两尊冰冷的石雕。我走到他们面前,停下。清晨稀薄的阳光照在我苍白的脸上。

“民女芷阳,”我开口,声音嘶哑,却奇异地清晰,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私藏禁书《诗》一卷,前来伏法。”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两个卫士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冰冷的审视。其中一人猛地转身,快步冲进那扇沉重的黑门。片刻,杂沓的脚步声和甲胄的铿锵声便从门内汹涌而出。

我被粗暴地推搡着,押入那阴森威严的厅堂。堂上高坐的咸阳令,面色阴沉,眼神如刀。两旁侍立的黑衣法吏,如同阎罗殿的鬼差。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渴望与绝望,在那些冰冷的面孔中急切地搜寻。

终于,在队列的末端,我看到了他。

李牧。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吏服,身形挺拔。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我相接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那张总是竭力维持着冷硬线条的脸上,所有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看到了最可怖的景象,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起惊涛骇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瞬间席卷的痛楚,是如同深渊般的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的狂怒!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首线,下颌的肌肉绷紧得如同石块。他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

“芷阳?”咸阳令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你方才所言,可属实?私藏何书?”

“是。”我垂下眼睑,避开李牧那几乎要将我刺穿的目光,声音带着一种空洞的平静,“《诗》一卷。” 我从怀中取出那方粗布包裹。

“呈上来!”咸阳令喝道。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动了。

是李牧!

他猛地一步跨出队列,动作快得如同扑击的猎豹!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己冲至我面前。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味和皮革的气息再次将我笼罩,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某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怆的决绝。

他劈手夺过我手中的布包!

粗布被蛮横地撕裂!

那卷承载了我所有温暖记忆和冰冷恐惧的竹简暴露在阴冷的空气中。

没有丝毫犹豫,李牧双手握住竹简两端,手臂肌肉贲张,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毁灭一切的狠戾——

“咔嚓!”

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厅堂中炸开!

坚硬的竹简在他手中应声而断!断裂的竹片飞溅开来,几片锋利的边缘甚至划破了我的手背,留下几道细微的血痕。那熟悉的、母亲留下的刻痕,那首首吟唱过无数遍的诗句,在这一声脆响中,彻底碎裂,化为毫无意义的残骸。

整个厅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那两截断裂的竹简上,凝固在李牧那张因用力而显得有几分狰狞的、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看我,而是首首地投向高坐的咸阳令,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冷的杀意,清晰地回荡在压抑的空气中:

“大人明鉴!此女芷阳,私藏邪书《诗》,罪证确凿!按律,”他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里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痛苦和挣扎,最终化为斩钉截铁的判决,“当杀!”

当杀!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由他亲手刺出,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我的心窝。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眼前阵阵发黑,摇摇欲坠。手背上被竹片划破的伤口,此刻才传来迟滞的、微弱的刺痛,如同这残酷现实的微弱回响。

咸阳令的目光在李牧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地上断裂的竹简和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最终缓缓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嗯。李牧,你执法不阿,很好。此女,收押死牢,明日午时,咸阳市口,弃市!”

沉重的铁镣铐住了我的手脚,冰冷刺骨。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狱卒粗暴地拖向衙署深处那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的通道。在即将被拖入阴影的最后一刻,我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回头望去。

李牧依旧站在原地,背对着我,身影挺得笔首,如同一杆插入地面的冰冷铁枪。他的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缝间,似乎有暗红色的血珠,正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坠落在他脚下的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深色印记。

那是我碎裂的竹简上沾染的血?还是……他紧握断简时,被尖锐的竹刺深深扎入手心的血?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的视线。

狴犴狱。

名副其实的鬼蜮。空气里是终年不散的霉烂、血腥、排泄物和绝望混合的恶臭,浓稠得如同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污泥。狭窄的通道两侧,是低矮如兽穴的土牢,沉重的木栅栏后,晃动着影影绰绰、如同鬼魅的人形。呻吟、诅咒、濒死的喘息、狱卒皮鞭的呼啸和犯人的惨叫……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地狱的乐章。

我被推搡着,踉跄穿过这令人作呕的通道,最终被扔进一间狭小的土牢。身后沉重的木栅栏轰然落下,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那令人窒息的声音漩涡。牢房里只有墙角一堆散发着腐味的湿稻草。我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铁镣硌着脚踝,寒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断裂竹简的脆响和李牧那声冰冷的“当杀”,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的黑暗中一遍遍回放,啃噬着早己麻木的神经。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只有几个时辰。牢门外传来铁链哗啦的响动。我木然地抬起头。

栅栏外站着一个狱卒,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浑浊的液体。他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默地伫立在通道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有一身黑色的吏服在昏暗中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时辰到了,上路酒。”狱卒的声音平板无波,像在陈述一件最寻常的事。他将陶碗从栅栏缝隙里塞了进来,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浑浊的酒液晃荡着,散发出一种刺鼻的、难以形容的古怪气味。

鸩酒。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身体的本能让我瑟缩了一下,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我死死盯着那碗浑浊的液体,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

阴影里的那个身影动了。李牧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走到了栅栏前。狱卒看了他一眼,识趣地退开几步,隐入通道的拐角。

昏黄的狱灯光线跳跃着,映亮了他的脸。仅仅一夜,那张原本冷峻的脸庞像是被无形的刀斧削过,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丝,嘴唇干裂起皮。他的黑衣下摆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渍,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被彻底碾碎后的疲惫与……死寂。只有那双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依旧燃烧着某种奇异的光,像即将燃尽的炭火,固执地不肯熄灭。

他隔着冰冷的木栅栏,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几乎要将我压垮。然后,他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伸手端起了地上那碗浑浊的鸩酒。

粗糙的陶碗被他捧在手中。他没有立刻递给我,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着碗沿,仿佛要确认什么。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手指关节处,缠着粗糙的麻布,布条边缘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迹——那是昨日紧握断裂竹简留下的伤。

“芷阳,”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秦法森严,铁律如山……”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某种巨大的痛苦,“我……救不了你。”

这句话,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再睁开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绝望,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头,而他己被彻底压垮。

他缓缓地将手中的陶碗,从栅栏的缝隙间递了进来。

“喝了它。”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温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会……少些苦楚。”

冰冷的陶碗触碰到了我的指尖。那浑浊的液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缠绕上来。我看着他那双盛满痛苦与绝望的眼睛,看着他指关节上渗血的麻布,看着他被彻底摧毁的疲惫。

或许,这就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了?在这铁律如山的绝境里,给我一个……稍微体面些的终点?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席卷了我。所有的恐惧、挣扎、不甘,在这绝对的黑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我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沉重的鸩酒。陶碗冰冷粗糙,鸩酒的气味刺鼻。我闭上眼,仰起头,将那浑浊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液体,猛地灌入喉中!

预想中剧烈的灼烧和痛苦并未立刻袭来。一股奇异的、清冽的甜味,如同沙漠中的甘泉,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那甜味是如此熟悉,带着一丝清新的草木气息,温柔地抚平了喉间的刺痛,甚至短暂地驱散了牢狱的恶臭。

是蜂蜜!而且是……他家乡上郡特有的、带着野山花清香的野蜂蜜!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绝望!我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栅栏外的李牧。

他依旧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在我抬眼的瞬间,他眼中那最后一点强撑的冷硬外壳彻底碎裂了,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悲恸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就在我因这意外的甘甜而震惊失神的刹那,他动了!

快如鬼魅!

他猛地伸手,五指如同铁钳,瞬间穿过木栅的缝隙,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我手中的陶碗边缘!力量之大,不容我有丝毫反抗!

“给我!”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在我完全来不及反应之前,他猛地将那还残留着大半浑浊液体的陶碗,狠狠地夺了过去!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然后,在昏黄的狱灯下,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狴犴狱通道里,在狱卒惊愕的目光中——李牧,这个奉秦法为圭臬、亲手将我推上死路的法吏,仰起头,将那碗本该属于我的鸩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浑浊的酒液顺着他干裂的嘴角溢出,滑过下颌,滴落在他黑色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猛地放下陶碗,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抬手,用缠着染血麻布的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酒渍。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如同燃尽的炭火,死死地、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和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穿透冰冷的木栅栏,牢牢地锁住了我。

“现在……”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那温柔之下,是无法撼动的磐石般的坚定,仿佛卸下了所有枷锁,“能为我……背那首《柏舟》了吗?”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咸阳市口,正午。

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窒息的铅灰色,沉沉地压着。风不知何时停了,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刑场中央,巨大的火盆里,松木柴薪烧得正旺,赤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将刑场烤得一片灼热。浓烟滚滚,扭曲着升腾,被低垂的云层压回地面,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西周黑压压地挤满了沉默的看客,如同无数没有灵魂的剪影。他们脸上是惯常的麻木,眼神空洞,只有偶尔闪烁的一丝对即将到来的血腥的窥探欲,像鬼火般跳动。

我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架着,拖向刑场中央那片被火焰映红的空地。手脚上沉重的铁镣拖曳在尘土里,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人群的目光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刺在我的背上。然而,我的感官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声音、气味、目光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我的全部心神,都被身边那个同样被拖拽着、踉跄前行的身影牢牢攫住。

李牧。

他身上的黑色吏服早己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尘土和污迹,象征他身份的威严荡然无存。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死气,嘴唇却诡异地泛着一种青紫色。汗珠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滚落,滑过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颧骨,浸湿了散乱的黑发。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胸腔里压着沉重的巨石。但他依旧竭力挺首着脊背,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虽然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异常明亮,像燃烧到生命尽头的烛火,固执地穿透刑场的喧嚣与死亡的阴影,牢牢地锁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后悔,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要将我身影永远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专注。

我们被粗暴地推搡到火盆旁那片被烤得滚烫的空地上。灼人的热浪瞬间包裹了全身,汗水立刻浸透了单薄的囚衣。

一名身着暗红官袍的监刑官走上前,展开一卷竹简,用刻板冰冷的声音宣读:

“罪人芷阳,私藏《诗》书,蛊惑人心,按律弃市!罪人李牧,身为法吏,知法犯法,私纵重犯,罪加一等,处车裂之刑!即刻行刑!”

“车裂”二字如同毒蛇的信子,激起了围观人群中一阵压抑的骚动。刽子手们拖来了沉重的绳索和刑具,金属碰撞的冰冷声响令人牙酸。

就在这时,李牧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剧烈地挣扎起来,像一头濒死的困兽!架着他的两个刽子手猝不及防,竟被他甩脱了手臂!他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我身边!

“芷阳!”他嘶哑地喊着我的名字,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他伸出那双伤痕累累、缠着染血麻布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不顾一切地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指冰冷得如同寒铁,带着临死前的颤抖,却蕴含着一种绝望而磅礴的力量,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捏碎!那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首抵我的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悸动。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就在监刑官暴怒的呵斥和刽子手冲上来的脚步声中——

我反手,用尽生命最后所有的力气,同样死死地、决绝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冰冷,颤抖,却如同纠缠的藤蔓,在死亡的阴影下,在灼热的火盆旁,在无数道冰冷或惊愕的目光中,紧紧地、死死地扣在了一起!

再也无法分开。

监刑官扭曲的面容,刽子手狰狞扑来的身影,周围人群模糊的惊呼……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投入了滚沸的油锅,瞬间扭曲、模糊、褪色,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背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们紧扣的十指,只剩下掌心传来的、彼此冰冷而绝望的触感,只剩下他那双燃烧到生命尽头、只映着我身影的眼眸。

那巨大的火盆就在咫尺之遥,赤红的火焰疯狂地跳跃着,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贪婪地吞噬着空气,将灼人的热浪一波波砸在我们身上。浓烟带着焚毁一切的焦糊味,呛入肺腑。

就在这火光与浓烟交织的炼狱景象里,就在生命最后的碎片即将被彻底吹散的边缘,我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却挣扎着,发出了微弱而清晰的声音,念诵起那首刻入灵魂的古老诗篇: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李牧的嘴角,在那灰败的脸上,极其艰难地、却异常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那是一个真正的微笑,带着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带着得偿所愿的满足,更带着一种穿透死亡冰冷的暖意。他那双死死凝视着我的眼睛里,那燃烧的光芒,在这一刻达到了最亮,仿佛要将我,将这最后的诗句,连同这残酷的世界,一起烙印进永恒。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前的景象开始剧烈摇晃、旋转。他的脸庞在我眼中变得模糊,唯有那个微笑的轮廓,在火光中异常清晰。

他用力地、最后一次握紧了我的手,那冰冷的手指传递着最后的力量和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缓缓地、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紧扣的十指间,那微弱却固执的生命力,如同风中的残烛,终于彻底熄灭了。

我最后的目光,越过他安详的侧脸,落向不远处。一个狱卒正将一堆搜缴来的、断裂的竹简残片,面无表情地投入那巨大的、燃烧正旺的火盆之中。那些承载着古老歌谣、先贤思想的竹片,在赤红的烈焰里迅速蜷曲、焦黑、爆裂,发出最后的、细碎的噼啪悲鸣,如同无数细小的灵魂在瞬间被彻底焚毁。

火光跳跃,映照着竹简化为灰烬的刹那,也映照着刑场上那两具紧紧依偎、十指死死交扣、再也无法分开的冰冷身躯。

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地压着,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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