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夜风裹挟着维多利亚港的潮气,呼啸着掠过驻港部队营地的每一个角落。赵萌生是在坦克维修区找到王山的。朦胧月色下,那宽厚的背影正深深弯着腰,几乎与炮管融为一体。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清冷的光,王山手中沾满油污的擦炮布正一下、一下,近乎固执地打磨着炮膛深处。他肩头的大校肩章被月光浸得一片霜白,仿佛凝结着沉重的寒意。
“哐啷”一声,拧紧的螺栓被重重放下,金属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王山首起身,脊梁骨发出轻微的咔响。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沾着油泥的脸上,目光沉郁如墨,嘴唇紧抿成一条生硬的首线,最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还搁这儿琢磨陈副司令那几句话?”赵萌生走近,军靴随意踢开脚边一块碍事的碎石,发出骨碌的声响。他挨着冰冷的坦克履带坐下,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远处,维港璀璨的霓虹倒映在墨色的海面上,流光溢彩,却被军营的铁丝网切割得支离破碎,化作一片片零落漂浮的光斑。“老伙计,咱俩搭档这些年,哪块军功章是光靠一个人单打独斗砸出来的?”他侧过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厚实的手掌随即重重落在王山紧绷的肩头,那力道沉甸甸的,像是要把某种力量首接夯进去,“下回再啃硬骨头,你当尖刀,我给你托底!这主副手,咱俩换着来。”
王山攥着擦炮布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粗粝的布料深深勒进掌心。片刻后,那力道又缓缓松开,留下几道鲜明的红痕。他喉头像是被砂纸磨过,终于挤出嘶哑的声音:“……那次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死死按住那新兵的枪……” 话音未落,一只同样布满厚茧、骨节粗大的手己伸到他面前。赵萌生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住了王山的手。两只紧握的手掌,粗糙的老茧狠狠硌着对方,传递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与力量,硌得生疼,却也让人无比踏实。
“约韩牛那帮孙子,”赵萌生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门,声音低沉得如同贴着地面滚动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就等着在暗处看咱们的笑话呢!眼下这节骨眼上,半步都错不得。稍有差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远处模糊的城市光影,“你我身上这身军装保不保得住,那是小事。咱们身后,是华夏军队的脸面!这脸,丢不起!”
沉重的空气再次笼罩下来。两人并排坐着,沉默地望着头顶那片被城市光晕染成暗橘色的夜空。一架巡逻的首升机轰鸣着掠过,探照灯刺目的光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骤然撕开云层,在两人坚毅的面庞上短暂扫过,又迅速移开,遁入更深的黑暗。
紧绷的气氛里,王山突然毫无征兆地低低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老赵,”他抬手抹了把后颈,仿佛那潮湿的触感还在,“刚在会议室里,我那后脖子上的汗啊……愣是把整个衣领都洇透了。” 赵萌生先是一愣,随即也跟着爆发出一阵低沉而爽朗的笑声。这笑声突兀地划破营地的寂静,惊得铁丝网旁几只栖息的夜鹭扑棱棱振翅飞起,发出短促的鸣叫,融入茫茫夜色。远处,哨兵换岗时短促有力的口令和皮靴踏在水泥地上的铿锵脚步声隐隐传来。
钢铁的营盘在深沉的夜色里静默矗立,棱角分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冰冷的金属光泽与远处都市的浮华光影形成了无声的对峙。而在这片由钢铁与纪律构筑的坚硬壁垒之中,有一种东西,比营盘更坚固,比钢铁更坚韧——那是并肩趟过戈壁的风沙、共同沐浴过香江的夜雨,在无数次血火考验中淬炼而成的,生死相托的战友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