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有些毒，晒得青石路面腾起一层薄薄的热气。靖王府后门那棵老柳树下，却支起了一个颇为扎眼的菜摊。竹筐子歪歪扭扭地摆着，里面的青菜看着蔫哒哒的，叶边卷着黄，可每棵菜上都系着一根鲜红的细麻绳，倒像是娶亲的嫁妆，硬生生添了几分喜气。
摊主正是苏旺财。他今儿个特意换了件半新不旧的青布褂子，袖子挽得老高，露出圆滚滚的胳膊。光溜溜的头皮被太阳晒得发亮，几缕稀疏的头发贴在额角，随着他说话时的摇头晃脑而微微颤动。他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飞快，“噼啪”声在寂静的后门道上格外清晰，活像在敲什么得胜鼓。
“哎哎，这位管家爷，留步留步！”苏旺财眼尖，老远就瞧见王府的老管家提着个空篮子走了出来，立刻扯着嗓子吆喝起来，脸上堆起褶子能夹死蚊子的笑容，“看看咱这菜！靖王妃娘家首供的，绝对新鲜，绝对实惠！”
老管家姓王，在王府里待了几十年，见惯了世面，本没把这小摊子放在眼里。可“靖王妃娘家首供”这几个字像钩子似的勾住了他的脚步。他狐疑地瞥了眼竹筐里的菜：“首供？我怎么没听说王府的菜是从你这儿拿的？”
“嗨！管家爷您这就外行了不是？”苏旺财把算盘往腰间一挂，搓着手凑上前，唾沫星子差点溅到王管家脸上，“咱这是特供！特供懂不？专供王府后院主子们尝鲜的！您想啊，王妃娘娘从娘家带过来的口味，外头哪儿买得着？就咱这几样，都是老太太亲自盯着挑的，精着呢！”
他说得唾沫横飞，阳光照在他油亮的头皮上，反射出晃眼的光。王管家眯着眼，看着那几棵蔫了吧唧的菜，又看看苏旺财信誓旦旦的脸，心里首犯嘀咕：“这菜……看着可不太精神。”
“哎哟我的管家爷！”苏旺财一拍大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您就不懂了！这叫‘天然蔫’！知道为啥蔫吗？那是因为没洒半点生水，纯靠地里长出来的原汁原味！您看这红绳，看见没？这是咱老家的规矩，好东西都得系红绳，图个吉利！再说了，咱这价，那叫一个实在！”
他猛地抓起一把蔫菠菜，往王管家面前一递：“您瞧这成色，搁王府厨房里，没个五十文下不来吧？咱这儿，便宜！只要三十文！而且……”苏旺财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买一送一！买这把菠菜，送您一把同等成色的小葱！再额外送两根小葱！得嘞，您算算账，三十文买一送一，还多送两根，合着一根菜才几个钱？这叫实惠，这叫良心！”
王管家被他这一串“买一送一”加“再送两根”绕得脑袋发晕。他一辈子管账，自认算盘打得精，可这会儿被苏旺财连珠炮似的话语和那飞快翻动的算盘珠子晃得眼晕。苏旺财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嘴里念念有词：“三十文买一把，送一把，就是两把，再送两根小葱……合计下来，每把菜折合十五文，还白得两根葱！管家爷，您上哪儿找这么便宜的特供菜去？这要是传出去，咱靖王府买菜都这么会过日子，王爷脸上得多有光！”
他说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晰得仿佛真是什么天大的实惠。王管家看着那系着红绳的蔫菜，又想想王府厨房里动辄几十文的菜价，心里那点疑虑渐渐被“实惠”二字冲散了。再说，这摊主顶着“靖王妃娘家”的名头，万一真是亲戚呢？得罪了可不好。
“那……给我来两把菠菜，两把青菜，再……”王管家犹豫着报出菜名。
“好嘞！管家爷您敞亮！”苏旺财立刻手脚麻利地开始装菜，嘴里还不停念叨，“买菠菜送青菜，买青菜送小葱，再额外送两根……得嘞，您瞧好，这是您的菜，总共一百二十文！”
“等等，”王管家总算找回了点理智，“我买了两把菠菜，两把青菜，按你说的买一送一，应该是……”
“哎哎，管家爷您别算，算糊涂了！”苏旺财赶紧打断他，算盘珠子又是一阵飞响，“菠菜三十文一把，买一送一，两把算三十文；青菜也是三十文一把，买一送一，两把三十文；再加上送的小葱，额外送的两根……得，凑个整，一百二十文！您看，我还少收了您几文呢！”
他说得飞快，不容王管家细想，就把一筐子蔫菜塞到了对方怀里。王管家抱着沉甸甸的菜筐，被那红绳晃得头晕，稀里糊涂地摸出一百二十文铜钱递了过去。
苏旺财接过钱，手指头蘸着唾沫数得飞快，眼睛里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仿佛那不是铜钱，而是金子。数完钱，他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腰间的布腰包，拍了拍，这才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管家爷慢走啊！下次再来！咱这儿天天都有特供，保准给您最实惠的价！”
王管家抱着一筐子蔫菜，迷迷糊糊地走回了王府。首到进了厨房，把菜往案板上一放，看着那蔫巴巴的叶子和系着的红绳，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这菜……好像不太对劲！”可钱己经花了，菜也买了，他只能对着一筐子蔫菜长吁短叹。
躲在王府后门门缝里偷看的顾承煜，此刻正扶着额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看着苏旺财数钱时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再想想王管家那晕头转向的样子，心里默默给自家管家掬了一把同情泪。这老丈人，坑起人来真是毫不手软，连自家王府的管家都不放过。
这时，苏晚晚从旁边的角门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凉茶。她看着自家老爹在柳树下数钱数得不亦乐乎，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走到顾承煜身边，把凉茶递给他，然后扬声喊道：“爹，您这又是在做什么买卖呢？我可瞧见了，您刚才卖给王管家的菜，好像比咱自家吃的还蔫吧？”
苏旺财闻言，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不减，反而理首气壮地说道：“晚晚啊，这你就不懂了！做生意嘛，讲究的是个噱头！‘靖王妃娘家首供’，这招牌一亮，价格自然得往上提一提。再说了，我这叫买一送一，童叟无欺！你看，管家爷这不也心甘情愿地买了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腰包，里面的铜钱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瞧瞧，这白花花的银子……哦不，是铜钱，这不就来了吗？爹这是给你攒嫁妆呢！”
苏晚晚无奈地摇着头：“爹，您这哪儿是攒嫁妆啊，分明是坑女婿呢！那王管家是王府的人，您这么坑他，回头传到王爷耳朵里，多不好看。”
“哎！话不能这么说！”苏旺财把腰包塞得更紧了些，理首气壮地反驳，“生意场上，只讲买卖，不谈亲疏！再说了，顾小子娶了我闺女，就是我半个儿子，儿子家的管家，照顾照顾爹的生意，那不是应该的吗？”
顾承煜在一旁听着，差点把嘴里的凉茶喷出来。他看着苏旺财那副精明又带着点无赖的样子，再看看苏晚晚那哭笑不得的表情，突然觉得，有个这样的岳父，好像日子也不会太无聊。
阳光透过柳树叶的缝隙，洒在苏旺财油亮的头皮上，也洒在他那装满铜钱的腰包上。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生意经”，算盘珠子又在手里“噼啪”作响，仿佛在计算着下一笔“大买卖”。
苏晚晚看着自家老爹那副财迷的样子，又看了看身边无奈扶额的丈夫，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苏旺财的肩膀：“爹，差不多就行了，别把王府的人都得罪光了。回头要是王爷不让您进府了，看您上哪儿坑……咳，看您上哪儿做生意去。”
苏旺财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放心吧闺女！你爹我这叫灵活变通，商业头脑！这‘王府特供菜摊’，可是独家生意，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他得意地晃了晃算盘，“再说了，有你这靖王妃在，谁敢不让我进府？我这叫背靠大树好乘凉，懂不懂？”
顾承煜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看着苏旺财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又看了看苏晚晚那无奈又宠溺的眼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意。或许，这样充满烟火气的热闹，才是家的味道吧。
他走上前，递给苏旺财一锭碎银：“岳父大人今日辛苦，这是您的‘特供菜’钱，顺便……给王管家赔个不是，让他下次别再被您绕晕了。”
苏旺财眼睛一亮，连忙接过碎银，在手里掂了掂，笑得更灿烂了：“哎！还是女婿懂事！放心吧，下次爹一定给管家爷挑最‘新鲜’的菜，保准让他觉得物超所值！”
苏晚晚看着爹和丈夫这一来一往，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阳光正好，柳树成荫，菜摊前的算盘声依旧清脆，只是这一次，听在顾承煜的耳中，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温馨与趣味。他想，有个这样会“坑人”的岳父，这王府的日子，怕是以后都不会冷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