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刚落的海棠叶,在王府花园的石子路上打了个旋。赵大柱蹲在假山旁,正给新栽的兰草培土,额角的伤被汗水浸得发疼,结痂的地方痒得他首想伸手去挠。
“都怪那几个不长眼的杂碎!”他低声骂了句,想起昨日在后院撞见几个外府的管事刁难小丫鬟,上前理论时被对方联手揍了顿,脸上至今还留着个清晰的巴掌印。
正念叨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裙摆扫过落叶的沙沙响。赵大柱回头,只见顾承欢提着裙摆,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额前碎发被风吹得乱翘,脸颊因为跑得太快而泛红,手里还攥着个油布包。
“赵大柱!”她气喘吁吁地站定,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眉头拧得像个疙瘩,“你蹲这儿装死呢?”
赵大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咧嘴一笑:“郡主,您这是从哪儿杀过来的?瞧着比昨天揍我的那几个还凶。”
顾承欢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了,伸手就想揪他耳朵,却在看到他额角的伤口时,手劲顿了顿,最终只是没好气地把油布包往石桌上一扔:“少废话!拿着!”
油布包散开,露出里面一个青瓷小瓶。赵大柱拿起一看,瓶身上刻着“金疮药”三个字,还是宫里常用的那种上好金疮药。他愣了愣:“郡主,您这是……”
“看什么看?”顾承欢别过脸去,望着远处的池塘,语气生硬,“昨儿个见你被打得鼻青脸肿,本郡主怕你死了没人给我牵马遛狗,特意找府医要的药。伤好了赶紧给本小姐干活,别整天病恹恹的!”
赵大柱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顾承欢是顾承煜的妹妹,京城里有名的“暴力郡主”,性子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打架比男孩子还狠,府里下人们见了她都躲着走。可偏偏就是这么个凶巴巴的郡主,此刻却红着耳根,说话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郡主,”赵大柱故意拖长了声音,往前凑了一步,“其实您挺关心我的,对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承欢猛地回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连耳垂都泛着粉色,“谁关心你了!本郡主只是怕你耽误了差事,被大哥骂!”
她说着,抬脚就想踹赵大柱,却不小心踹在了旁边的板凳上。“哐当”一声,板凳倒在地上,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麻雀。顾承欢吓了一跳,更觉得窘迫,跺了跺脚,转身就跑。
“喂,郡主!”赵大柱想叫住她,却见她跑得更快了,裙摆扫过满地的海棠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群受惊的小兽。阳光透过树枝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背影,发间的一支白玉兰发簪在跑动中晃了晃,“啪嗒”一声掉在草地上。
赵大柱愣了愣,弯腰捡起发簪。簪子是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簪头嵌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触手温润。他想起顾承欢刚才泛红的耳垂,和她嘴上凶巴巴、手里却送来了金疮药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攥着那支发簪,阳光照在珍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昨天打架时,他其实看见顾承欢了。她原本带着丫鬟路过,看到他被人围攻,二话不说就抄起旁边的扫帚冲了上来,把那几个管事打得抱头鼠窜,边打还边骂:“敢在本郡主的地盘上撒野,活腻歪了!”
当时他只顾着惊讶,没注意到她打完人后,偷偷往他这边瞅了好几眼,眼神里好像有那么点……担心?
“赵大柱,你发什么呆呢?”小丫鬟春桃端着水盆路过,见他对着一支发簪傻笑,好奇地问。
赵大柱连忙把发簪藏到身后,咳嗽了两声:“没什么,刚郡主落下的。”
春桃“哦”了一声,又八卦地凑近:“我跟你说啊,刚才郡主去库房拿金疮药,跟管库房的嬷嬷吵了一架呢!嬷嬷说这是给王爷备用的,郡主硬是抢了过来,还说‘本郡主的人,用点药怎么了’!”
赵大柱的心猛地一跳。他的人?顾承欢什么时候把他当成“她的人”了?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发簪,玉质的兰花纹路细腻,簪头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想起顾承欢每次见到他,不是揪耳朵就是瞪眼睛,说话永远像在吵架,可偏偏在他受伤的时候,是她第一个送来了药。
昨天打完架,她明明可以首接走掉,却还是折回来,假装凶巴巴地骂了他一句“废物”,然后才带着丫鬟离开。现在想来,那语气里好像也没有平时的那种嫌弃。
“赵大柱,你傻笑什么呢?脸都红了!”春桃打趣道。
赵大柱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赶紧把发簪收进袖袋里,站起身:“去去去,小孩子家别管闲事!”
春桃笑着跑开了,留下赵大柱一个人站在原地。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摸了摸袖袋里的发簪,又摸了摸额角的伤口,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凶巴巴的郡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或许,她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关心?就像她送来的金疮药,明明是好意,却说得像是施舍;明明担心他,却偏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赵大柱抬头望向顾承欢跑开的方向,那条通往郡主院的小路上,己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只有几片海棠叶还在地上翻滚,像是在诉说着刚才的匆忙。
他忽然觉得有些困惑。以前他觉得顾承欢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暴力小姐,可现在,他却在她凶巴巴的表象下,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这种反差让他心里乱糟糟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又有点甜。
“算了,不想了。”赵大柱甩了甩头,决定先把发簪还给顾承欢。他拿着那瓶金疮药,走到池塘边,对着水面照了照自己的脸。额角的伤口虽然还在,但有了这上好的金疮药,想必很快就能好了。
他打开瓷瓶,一股清凉的药香扑鼻而来。他用手指沾了点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冰凉的触感让疼痛减轻了不少。他忍不住又想起顾承欢把药扔在桌上时,那故作凶狠的眼神,和她跑开时,发簪掉落的瞬间。
“暴力小姐……有点甜啊。”赵大柱低声喃喃自语,嘴角忍不住又上扬起来。
他把剩下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揣着那支白玉兰发簪,朝着郡主院的方向走去。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袖袋里的发簪时不时蹭到他的手腕,温润的触感仿佛还带着顾承欢身上淡淡的香气。
一路上,他都在想该怎么把发簪还给她。是像她一样凶巴巴地扔给她,还是好好地递给她?如果她又脸红跑掉怎么办?
想着想着,赵大柱的脚步不知不觉放慢了。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期待见到那个总是凶巴巴的郡主,期待看到她别扭又害羞的样子。
或许,以后的日子,会因为这个“暴力小姐”而变得不一样吧。赵大柱这样想着,手里攥着发簪,心里忽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期待。池塘里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远处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整个王府似乎都因为这支掉落的发簪,而多了一丝微妙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