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

夕阳像块烧糊的黏糕，胡乱糊在钢铁都市的天际线上。林默把肩膀上的旧双肩包使劲往上颠了颠，劣质帆布的边缘蹭着他脖子上还没消的痱子，又痒又刺。傍晚的公交车像一只塞满了沙丁鱼的罐头，各种汗味、香水味、还有不知道谁家打包的韭菜盒子味混在一起，汹涌地往他鼻孔里钻，熏得他胃里一阵阵泛酸水。

包里的手机不甘寂寞地“嗡嗡”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滚动着醒目的红色通知——[温馨提醒：您位于丽华苑三栋507的租期己于今日结束，请于晚21点前清空个人物品，感谢配合。]

林默的手指悬在半空，最后无力地垂下，屏幕暗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勉强想挂上个自嘲的笑，肌肉却不听使唤，只牵动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连房租都付不起了。毕业即失业，这个笑话在他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三个月，整整投了五百六十三份简历，石沉大海。唯一一次面试到最后一关，结果HR一句抱歉的“更符合我们企业形象的人选”，把他轻轻松松踢出了局。

所谓的企业形象？大概就是没有他这张写满了“待业社恐”和“穷酸”的脸吧。口袋里的钢镚随着公交车的颠簸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那是他钱包里最后的、仅存的声响。

车窗外，巨大的百货商场LED屏一闪而过，屏幕上正播放着青春靓丽、笑容自信的模特广告。林默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过去，焦点却落在了屏幕上那人身边模糊的背景海报上——那是他母校A大的标志性主楼。一个埋在心底角落的模糊影像瞬间变得清晰锐利起来，像细针一样扎了他一下。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子口袋深处。指尖触到一张硬纸片的边缘。他把那张边缘有些磨损的毕业照掏了出来。

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照片中央那个被簇拥着的女孩。苏晚晴。名字跟她的人一样透亮。照片上的她，阳光像是独爱她一个人，描金般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弧线，眉眼弯弯，哪怕隔着纸片和整整三年的卑微仰望，也仿佛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在耳边漾开。

真好看啊。

林默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一个痴痴的弧度。这个表情，他自己照镜子时大概也会嫌弃地说一句“傻狗”，但此刻完全顾不上了。只有看着这张照片，心里那片沉甸甸的、时刻勒得他喘不过气的铅云，才会诡异地松动一小块，透进一丝丝虚幻的光。现实里的触不可及，让这张薄薄的纸片成了他仅有的、可怜的灯塔。

又一股混杂的馊味袭来。林默皱着鼻子把照片凑得更近，用力嗅了一下。照片当然没有香气，只有塑封的塑料味。他喉结动了动，咕咚一声咽下一口不存在的空气。他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像条对着骨头流口水的傻狗。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没人看见。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指尖在那被阳光亲吻过的笑脸上，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像偷油的小耗子。

到站了。林默像一根过了水的蔫面条，被下班的人潮裹挟着挤出这趟令人窒息的沙丁鱼罐头。老旧小区的铁门吱嘎作响，锈迹斑斑。走过那条常年飘散着挥之不去的剩饭与油烟混合气的窄巷时，502室的门突然被拉开，房东那张仿佛永远敷着寒霜的脸探了出来。

“小林！”尖利的女声划破巷子的安静，“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了？耳朵聋了？今晚九点前，东西搬干净！锁我首接换了！一滴水一根毛都别想给我留下！”

林默猝不及防，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照片猛地塞进裤袋深处，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赵，赵阿姨…您缓一步成吗？就…就一天！就一天！我跟同学说好了，借点钱…”

“缓一天？”房东双手叉腰，堵在门口，那鄙夷的眼神像是刀子，把林默从头到脚刮了一遍，“没门儿！缓一天你就想赖一年！瞅你这怂样，同学？呸！穷酸相！你那些穷鬼同学有钱才怪！少在这磨叽，老娘还要去广场跳舞呢！赶紧滚！我看着你就烦！呸！倒了血霉才租给你！” 一口浓痰狠狠地啐在他脚边，溅起一小片灰尘。

门“哐当”一声在眼前砸上，带起的冷风拍打在他的脸上。

林默呆呆地站在紧闭的铁门外，巷子里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孤零零地贴在斑驳的墙壁上。裤袋深处，那张毕业照的硬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得他大腿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