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书房向来是个清静地界,檀香混着墨香,连伺候的下人都得屏着呼吸走路。可近来,这规矩却被一只猫搅得乱七八糟。
顾承煜此刻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着一叠厚厚的奏折。笔尖悬在朱砂砚上方,迟迟落不下去。他眉头微蹙,不是为了奏折上的军国大事,而是为了书案另一端,那团正睡得西仰八叉的雪白毛球——雪球。
自上次毒猫案后,顾承煜对猫的畏惧便像是生了根,扎进了骨头缝里。倒不是怕猫本身,而是那淬了毒的猫粮、抽搐的猫爪,还有苏晚晚当时通红的眼眶,像噩梦般挥之不去。如今每次远远瞧见雪球的影子,他后颈的汗毛都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脚步也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偏偏这雪球,像是得了什么感应,竟格外黏他。
“王爷,您这墨都快干了。”侍立在一旁的小厮轻声提醒。
顾承煜这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奏折上。他刚提起笔,准备批注,就听见“喵”的一声轻叫。眼角余光里,一团雪白骤然跃上书案,毛茸茸的身子精准地落在了他摊开的奏折上。
是雪球。
它似乎刚睡醒,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蓬松的尾巴像鸡毛掸子似的,慢悠悠地扫过奏折上的朱砂字迹。那爪子嫩的,带着肉垫,轻轻搭在了顾承煜握笔的手背上。
“!”
顾承煜浑身一僵,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毛笔“啪嗒”一声掉在砚台里,墨汁溅出几滴,污了袖口。他看着手背上那团温热的柔软,又看看雪球那双无辜的蓝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雪球歪了歪脑袋,似乎不明白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王爷为何如此反应。它往前蹭了蹭,毛茸茸的脑袋在顾承煜的手腕上轻轻拱了拱,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那声音低沉而富有节奏,震得顾承煜的手腕微微发麻。
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承煜能清晰地看见雪球毛发上跳跃的光点,还有它鼻尖上沾着的一点灰尘。他的手指僵硬地悬在半空,离那猫爪不过寸许,却迟迟不敢落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痒痒的,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噗嗤——”
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顾承煜猛地抬头,只见苏晚晚端着一碟切好的蜜瓜,正躲在屏风边缘偷看,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憋笑憋得辛苦。
“你怎么来了?”顾承煜的声音有些干涩,视线却不敢从雪球身上移开,生怕一个不小心,这祖宗就给他来上一爪子。
苏晚晚强忍着笑,走近几步,将蜜瓜放在书案一角:“看王爷处理公务辛苦,来送些解腻的。倒是王爷,这是做什么呢?跟雪球较上劲了?”
她说着,伸手想去抱雪球:“雪球,别打扰王爷办公,跟我去玩。”
谁知雪球竟不买账,往顾承煜的方向又挪了挪,还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顾承煜的袖口。那湿漉漉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顾承煜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看它,”苏晚晚无奈地收回手,“自从上次你救了它,它就跟定你了。以前还只在你书房外头转悠,现在倒好,首接登堂入室,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地盘了。”
顾承煜看着雪球那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又想起毒猫案那晚,他抱着奄奄一息的雪球冲进药房,苏晚晚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那时他是怕,怕苏晚晚伤心,怕这小生命就这么没了。可现在,这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却成了他的“心患”。
“它……它上次中毒刚好,许是还认生。”顾承煜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手指却依旧不敢动弹。
“认生?”苏晚晚挑眉,伸手戳了戳雪球的脑袋,“我看它是把王爷当成大靠山了。你瞧,每次你在书房,它准保找过来,不是趴在你脚边,就是跳上书桌。方才我在院子里,还看见它追着你的影子跑呢。”
雪球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喵”了一声,算是回应。它抬起头,蓝汪汪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承煜,脑袋又往前拱了拱,几乎要贴到他的胸口。
顾承煜看着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心里那点因恐惧而生的隔阂,竟像是被阳光晒化的积雪,悄悄融了一角。他想起苏晚晚常说,猫通人性,许是雪球真的知道那晚是谁救了它。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有些不自然,“既然它喜欢待在这儿,就让它待着吧。”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依旧紧绷。苏晚晚看在眼里,走上前,轻轻握住他悬在半空的手:“王爷,你看,它很温顺的,不会伤人。”
她引导着他的手,慢慢伸向雪球的脑袋。顾承煜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团柔软的白毛时,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就在指尖触碰到猫毛的瞬间,雪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了。它用脑袋蹭着顾承煜的掌心,像是在撒娇。那皮毛细腻柔软,带着温热的体温,意外地让人安心。
顾承煜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在苏晚晚鼓励的目光下,他试探着,轻轻抚摸了一下。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喃喃自语,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了些。
苏晚晚笑了:“是吧?我就说雪球最乖了。王爷这是被猫主子征服了?”
顾承煜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下的雪球。阳光落在一人一猫身上,画面竟难得地和谐。他甚至觉得,这书房里有了这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似乎也没那么冷清了。
就在他逐渐放下心防,手指动作也流畅起来时,雪球忽然打了个哈欠。它张大嘴,露出的舌头和尖尖的小牙,随即,一滴晶莹的口水“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滴在了顾承煜面前的奏折上。
“……”
顾承煜的动作瞬间定格。他看着那滴在朱砂批注上晕开的口水印,又看看雪球打完哈欠后,依旧一脸无辜地蹭着他手掌的样子,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苏晚晚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声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王爷,您这……哈哈哈……您这奏折,怕是要送去吏部存档的吧?要不要先让雪球给您盖个‘御印’?”
顾承煜:“……”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是无奈,是哭笑不得,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他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拿起旁边的宣纸,想去擦拭那滴口水。谁知他手刚一动,雪球就不满意了,“喵”地叫了一声,伸出爪子轻轻勾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那爪子收了指甲,只是用肉垫轻轻勾着,却让顾承煜再次僵住。
“你看你看,”苏晚晚笑得前仰后合,“雪球不让你走呢!这是认定你这个铲屎官了!”
顾承煜看着那只勾着自己袖子的粉爪,又看看奏折上那醒目的口水印,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放下宣纸,重新伸出手,这一次,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却不再颤抖。他轻轻拍了拍雪球的脑袋,声音里带着一丝认命的温和:
“罢了,你高兴就好。”
雪球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重新趴回奏折上,把自己团成一个雪白的毛球,尾巴还时不时地扫过顾承煜的手背。
苏晚晚看着自家王爷被一只猫治得服服帖帖的样子,笑得更欢了。她走上前,帮顾承煜擦了擦额角的汗,又拿起蜜瓜递到他嘴边:“王爷辛苦了,吃块瓜消消气。”
顾承煜张口咬了一块,甜腻的汁水在口中化开,却不及身边那团毛茸茸的温暖来得真切。他看着雪球安稳的睡颜,又看了看笑得眉眼弯弯的苏晚晚,心中那点因怕猫而生的阴霾,早己被这一人一猫搅得烟消云散。
或许,被猫主子征服,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这书房里,从此多了些鲜活的生气。
只是那滴口水印的奏折……顾承煜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得重新誊抄一份了。谁让他家的猫主子,如今比他这王爷还威风呢。
檀香依旧袅袅,墨香中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猫毛气息。阳光透过窗棂,将书案上的一人一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苏晚晚靠在顾承煜身边,看着他虽然无奈却又带着几分纵容的眼神,忍不住低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
“王爷,看来您这怕猫的后遗症,以后是好不了了。”
顾承煜侧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却又很快被温柔取代。他伸手,轻轻揽住苏晚晚的腰,目光落回那团雪白的毛球上,低声道:
“好不了,便好不了吧。”
反正,这王府里,多一个需要他伺候的“主子”,好像也挺热闹的。至少,比从前那个冷冰冰的靖王府,要温暖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