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铁窗的方寸间悄然滑过。最初的几天，张拓谨守着贺群的叮嘱，将“陈杰”的憨傻木讷扮演得惟妙惟肖。他话不多，脸上总是挂着那副标志性的傻笑，手脚却异常勤快。
清晨，陈老刚睁眼，温热的洗脸水己经备好；陈老有读报的习惯，张拓会提前将报纸按照版面顺序细心折好，放在最顺手的位置；陈老口味偏淡，张拓便悄悄嘱咐食堂，给陈老的菜少油少盐，甚至能根据陈老前一天的食量，估摸着他第二天的喜好。
陈老是个精明人，宦海沉浮大半生，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起初，他对这个贺群硬塞过来的“远房表弟”并没太上心，只当是个寻常的犯人，多了个使唤的下人罢了。可几日下来，他渐渐咂摸出些许不同。这“陈杰”看似痴傻，行事却极有章法，伺候人也并非一味的唯唯诺诺，总能在不经意间搔到他的痒处。
“小杰，今天这鱼，味道不错。”一日午饭，陈老夹了一筷子清蒸鱼，随口赞了一句。
张拓憨憨一笑：“嘿嘿，我跟厨房老王说了，您牙口不好，让他蒸得烂糊点，刺也挑得干净些。”
陈老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了张拓一眼，没说话，继续吃饭。心里却想，这小子，心细得像根针。
监狱里的日子枯燥，陈老唯一的消遣便是看书、下棋。张拓便成了他的固定棋搭子。起初，张拓的棋下得“烂”得出奇，每每被陈老杀得丢盔弃甲，他也不恼，只是嘿嘿傻笑，挠着头说：“陈老，您棋艺高，我……我学不会。”
陈老也不点破，只当是寻常的奉承。可下了几盘，他发现这“陈杰”虽然输得多，但偶尔一步闲棋，却暗藏玄机，竟能让他这老棋手也惊出一身冷汗。再后来，张拓输的次数越来越少，棋盘上的局势也愈发胶着。
“你小子，藏拙啊。”一次棋局结束，陈老放下棋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拓。
张拓依旧是那副憨厚模样：“陈老，是您教得好，我……我好像开了点窍。”
陈老哼了一声，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扬。他开始享受这种“势均力敌”的较量，也开始在棋局之外，主动和张拓聊些闲话。从天文地理到坊间趣闻，张拓总能接上几句，说的话虽然朴实，却往往能说到点子上，不显山不露水，却透着一股子通透。
有时，陈老看着报纸，会对一些时事新闻点评几句。张拓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顺着陈老的话，用最简单的语言，打个比方，或者讲个他“村里”发生过的小事，道理却惊人地相似。陈老听了，往往会陷入沉思，再看张拓时，眼神便多了几分探究。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监区里的其他犯人和管教都发现，陈老脸上的笑容多了，脾气也和缓了不少。以前那个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领导，如今竟会主动和“陈杰”开几句玩笑。陈宗宝更是看得目瞪口呆，私下里对贺群感慨：“贺局，您那亲戚，真是个宝！陈老现在一天都离不开他，点名要他泡的茶，要他陪着下棋聊天，简首比亲儿子还亲！”
贺群听了，只是笑笑，心中的石头却也落下了一半。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老靠在床头看书，张拓则在一旁安静地削着苹果，果皮薄而不断，在他手中盘旋。
“小杰啊，”陈老忽然开口，“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
张拓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憨憨一笑：“陈老，俺们村里人说，活着，就图个安稳，吃饱穿暖，家里人平平安安。”
陈老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悠远：“安稳……是啊，安稳最难得。”他放下书，看着张拓，“你小子，别看傻乎乎的，心里比谁都明白。”
张拓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陈老，依旧是那副傻笑：“陈老，您又拿我开涮。”
陈老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眼神却变得柔和了许多。这一个月，张拓的陪伴，确实让他这枯寂的铁窗生涯，多了几分难得的暖意和生气。他甚至觉得，这个“陈杰”，比他那几个逢年过节才露一面的亲儿子，还要贴心几分。
与此同时，满洲里市公安局。
张永发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排查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距离在王嘉琪家地下室发现人腿，己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把满洲里以及周边地区翻了个底朝天，监控录像看了无数遍，可疑人员也排查了一轮又一轮，张拓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任何踪迹。
席磊那边，滴水不漏。贺群那里，也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张局，呼盟分局那边催了几次了，问案子进展。”董猛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触了张永发的霉头。
张永发烦躁地摆了摆手，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内蒙古太大了，张拓如果铁了心要躲，确实如大海捞针。
“李局那边，我去解释。”张永发沉默半晌，终于开口，“目前掌握的证据，己经足够对张拓发布A级通缉令了。你准备一下材料，我签发。这边……先这样吧。”
董猛心中一凛，A级通缉令，这案子算是彻底捅破天了。
“那您……”
“我回宝平。”张永发声音有些沙哑，“张拓这个人，太狡猾。他现在就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我们不能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回宝平，或许能从他过去的关系网里，找到新的突破口。”
他知道，这更像是一种无奈之举。但眼下，留在满洲里，除了无休止的消耗警力，意义己经不大。
几天后，张永发带着大部分专案组的成员，登上了返回宝平的飞机。北疆的风雪，似乎暂时掩盖了张拓的罪恶踪迹，但张永发知道，这场横跨数千公里的追捕，远未结束。
通辽第一监狱，陈老的监舍里。
晚饭后，张拓正陪着陈老在简易的棋盘上厮杀。
“将军！”张拓嘿嘿一笑，挪动了马。
陈老盯着棋盘，半晌，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不下了，不下了，你小子，现在是越来越精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他看着张拓，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和……不易察觉的倚重。
“小杰啊，”陈老忽然压低了声音，“过几天，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要来看我。到时候，你替我……跟他交代几句话。”
张拓心中一动，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憨厚表情，用力点了点头：“陈老，您吩咐，我记着。”
他知道，这盘棋，他不仅在棋盘上赢了，在更重要的地方，他也稳稳地落下了关键的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