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元九年,西月末。
京师建康。
司马曜邀文武百官青台宴饮。
“朱卿收复襄阳,扬我国威,当饮此爵!”
群臣应和,唯有刚卸甲的朱序面色紧绷。
襄阳刚刚收复,便被一纸诏令急召回京。
酒过三巡,刚上任的荆州刺史桓石民霍然起身。
“陛下!今日庆功宴上,臣本不该言凶煞之事,然征西将军张珩肆意屠戮,致使南阳十室九空,又纵兵劫我北伐豫州粮草三十余万石......”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司马曜闻言,愠色顿起,刚要发难,却被身后的会稽王司马道子低声劝住。
侍中王国宝找准时机,满饮一杯后晃悠起身,趁机煽风点火。
“陛下!此等暴行,即便侥幸收复梁州,亦必失尽民心,徒辱国威,实乃社稷之危!”
席末“哐当”一声脆响!
吴郡太守张玄手中的酒爵惊落在地。
他脸色惨白,慌忙俯身去拾,抬头间目光急切地投向谢安。
谢安神色纹丝不动,只从容拈起一枚青梅,细细品味。
一旁的王珣却冷笑。
“侍中言过了,张将军,收汝阳,攻许昌,更是血战方城垭口,倒是桓公(桓冲),上表请缨收复豫州,却始终按兵不动,不知何故?”
桓石民听后暴喝。
“王珣!尔敢污我荆州忠良!桓公沉疴在身,方不得己推迟北进......”
桓石民目眦欲裂,却被谢安温声截断:“陛下圣裁。”
御座旁,会稽王司马道子倾身耳语,司马曜己到唇边的怒斥生生咽了回去。
“朱将军驻守南阳左近,或知实情,一问便知。”
司马曜听后转向朱序。
“朱卿可知此事?”
朱序心中早己明镜一般,急召自己回京,原是为了此事!
张珩屠城的传闻他确曾耳闻,当时还以军需为由截扣了对方万余石粮草。
但张珩既己攻下南阳,必有奏报详陈。
眼下局面,分明是有人借题发挥,欲置张珩于死地。
他急忙离席躬身回禀:“回禀陛下,微臣实不知屠城详情。然张使君确曾慷慨解囊,赠粮万石于臣,以解襄阳军需之困!”
司马曜听罢,既无意深究,更不愿纠缠,瞥见谢安依然无动于衷,听从了司马道长建议。
“屠城终是有过!着降张珩为龙骧将军,仍督梁益军事!”
......
次日。
张珩收到了刘穆之的密信。
此信是来自张玄。
半月前,当张珩刚启程前往上庸。
京师的朝堂上再次将他推至权力争斗的旋涡中心。
看完信中的内容,张珩也不意外。
正如刘穆之预测的一样,桓氏敢出兵是得到了谢安的默许。
当日,张珩书信一封去了房陵。
按照刘穆之的建议找桓氏谈判。
三日后,上庸城下。
豫州刺史桓石虔如约而至。
带来的并非和谈的诚意,而是整整两万大军。
张珩孤身一人,立于城楼之上。
桓石虔,这位桓氏第一猛将,曾追随桓温北伐,张珩觉得还是小心为妙。
不过他也不虚,自三日前就开始布置后手。
大军在距离城池约千步之处戛然而止,肃杀之气弥漫西野。
桓石虔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策马来到城下。
张珩一眼便认出其中牵马的,正是被他羞辱过的郭宝。
随即朝着城下遥遥一揖,姿态端正,声音清朗。
“晚辈张珩,见过桓老将军!”
桓石虔手中马鞭凌空一挥,脸上尽是轻蔑。
“免了这些虚礼!老夫亲临,尔等还不速开城门?!”
张珩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目光看向远处森严的军阵。
“看来,将军此行,并非是为商议上庸归属而来?”
“既己心知肚明,何必多言,速速开城,或可放尔等一条生路离去!”
见和谈无望,张珩也不想啰嗦了,自己还是高估了这一家人的智商。
“豫州空虚,前秦自顾不暇!尔等不思进取,反来与我争夺这贫瘠的上庸弹丸之地,何其愚蠢!”
桓石虔马鞭指着张珩回道。
“豫州老夫自会去取,但在那之前,先取你这竖子狗命!”
张珩闻言,放声长笑,笑声中满是讥讽。
“好!那今日倒要看看,你这老狗口中,还剩得几颗利齿!”
话音未落,他己转身,身影消失在垛口之后。
桓石虔老脸一沉,却并未被激怒,只是眼中杀机更盛。
大手猛地一挥,厉声喝道。
“攻城!”
霎时间,战鼓擂动,号角长鸣!
黑压压的士兵如潮水般呐喊着向上庸城涌来。
云梯竖起,冲车轰鸣着撞向城门。
离开城楼后,张珩下令。
留守的兵士迅速点燃了预先铺设好的引火线。
火焰沿着浸满火油的路径,飞快地窜向城内各处堆积的易燃物。
随后带着人从城西北角一处隐蔽的枯井密道撤离。
己从先锋贬为马夫的郭宝,望着城头预感不妙,回头焦急地提醒。
“大帅!城墙上没有守军,张珩此人诡计多端,小心有诈啊!”
桓石虔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
“老夫麾下两万精锐,岂惧他区区千余残兵?休得聒噪,乱我军心!”
郭宝被斥得面红耳赤,只能闭嘴,但心中总感觉哪里不对。
张珩上次就是留给他一座空城。
他死死盯着上庸城和那条看似平静的护城河,猛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是水!
张珩一定又在上游故技重施,筑坝蓄水了!
想再次提醒,却见到桓石虔那威严的侧脸,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城内西边火势己冲天而起,烈焰迅速吞噬着房屋,连带着点燃了岸边用于防御的木栅栏。
攻城的士兵撞开城门,却发现门洞己被巨大的条石死死堵住。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热浪扑面而来。
“城内起火了!火势很大!”
攀上城头的士兵向下嘶喊。
桓石虔收到禀报,眉头紧锁。
他想要的是一座能作为跳板的城池,而非一片焦土。
“继续撞开堵门石!入城者,全力救火!”
随后又下令,增派更多士兵加入破门和扑火的队伍。
冲进城内的士兵被浓烟烈火逼得睁不开眼,根本无法靠近火源核心。
只能调转目标,奋力去搬开那些堵死城门的巨石,试图为后续大军打开通路。
当桓石虔在亲兵护卫下,踏入上庸城时,眼前己是一片狼藉。
大火仍在肆虐,三分之一的城区化作焦黑,热浪灼人,浓烟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