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风村的异瞳少年
青风村的晨雾总带着几分黏腻的湿意，像一层被揉皱的白纱，懒洋洋地趴在村口那棵需三人合抱的迎客松上。树龄己无人能考，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的沟壑，枝丫却依旧遒劲，斜斜探向天空，仿佛要将初升的朝阳轻轻托住。
凌辰背着半篓刚砍的柴，踏着沾着露水的青石板路往村西头走。他今年十六岁，身形尚显单薄，粗布短褂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小臂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结实。他的眼睛很亮，不是少年人常见的清澈，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锐利，此刻正微微眯起，望着迎客松的枝干。
在他的视野里，有淡青色的丝线正顺着松针尖端缓缓流淌，像极了村里绣娘手中的丝线，只是更纤细，更灵动。这些丝线缠绕着树干，在树心处汇集成一团朦胧的光晕——这是他从记事起就看得见的东西，村里的老人说他是眼花了，爹娘在世时也曾带他去镇上的郎中看过，却查不出任何异样。
“凌辰，又去后山了？”村口晒谷场边，王大娘正翻着晾晒的草药，见他经过便扬声问了句。
“嗯，王大娘早。”凌辰停下脚步，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整齐的白牙，“今天运气好，没遇到山猪。”
王大娘摇摇头，脸上带着几分怜惜：“你这孩子，也别太拼了，爹娘走得早，日子慢慢过就是。”她说着，从竹篮里捡了两个还带着温度的麦饼递过来，“刚烙的，拿着垫垫肚子。”
凌辰接过麦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面香，心里暖了暖：“谢王大娘。”
他没多停留，转身继续往西走。他家在村子最西头，一间孤零零的土坯房，院墙是用黄泥混着碎草垒的，去年雨季塌了一角，至今没来得及修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的鸡棚空着——三个月前最后一只老母鸡被野狼叼走了，他此后便再没养过活物。
将柴篓卸在墙角，凌辰坐在门槛上，咬了口麦饼。麦香混着芝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他却没怎么尝出滋味，目光又落在了院角那株半死不活的药草上。那是株“凝气草”，镇上药铺收的，据说修士修炼能用，他上个月在落霞山脉边缘挖的，本想养活了再卖个好价钱，可无论怎么浇水施肥，叶片还是一天天发黄。
“明明……有灵气在跑啊。”他喃喃自语，盯着凝气草根部。那里有几缕淡青色的灵气丝线，本该钻进草叶，却像遇到了无形的墙，在根部打着转，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凝气草身上。他试过模仿村里猎户说的“吐纳法”，想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可那些灵气丝线一靠近他的身体，就会像被烈火灼烧般扭曲、断裂，连一丝一毫都留不住。村里的老人说他是“灵根闭塞”，一辈子也成不了修士，他以前信，可自从半年前在后山撞见那个疯癫的老道后，他心里就多了个疙瘩。
那天他在落霞山脉深处找药，迷了路，撞见一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者，坐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奇怪的符号。老者看到他时，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抓住他的手腕，手指冰凉，声音嘶哑地问：“你……看得见？”
他当时吓懵了，只当遇到了疯子，挣开手就跑。可那老者的话却像钉子一样扎在他心里——看得见？看得见什么？是那些灵气丝线吗？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哼唱：“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嘿嘿，漏了，漏了……”
凌辰猛地抬头，只见一个头发像鸡窝、胡子纠结成一团的老道，正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老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灰色道袍，脚下是两只不一样的草鞋，一只草绳断了，拖着长长的草须在地上扫。
是落霞观的墨尘道长。
青风村没人知道这老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他住在后山的破观里，平时疯疯癫癫，偶尔会下山来讨口饭吃。村里人可怜他，也没人驱赶。
“墨尘道长？”凌辰站起身，有些疑惑。这老道很少来村西头，更别说站在他家门口了。
墨尘道长没看他，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院角那株发黄的凝气草，突然怪笑一声：“留不住，留不住啊……灵气来了又走，就像握不住的沙……”他踉跄着走进院子，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凝气草的叶子。
就在他指尖触及叶片的瞬间，凌辰瞳孔骤缩——他看见那些在凝气草根部打转的灵气丝线，突然像找到了出口，顺着老道的指尖涌了过去，在他道袍的袖口处，汇成一团微弱的白光，随即消失不见。
而那株本己发黄的凝气草，叶片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绿意。
“你……”凌辰张了张嘴，心脏砰砰首跳，一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在他脑海里升起：这老道，是不是也能看见那些灵气丝线？
墨尘道长缓缓收回手，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第一次正正经经地看向凌辰。那目光很深，像落霞山脉深处不见底的潭水，里面藏着某种凌辰看不懂的东西——有疲惫，有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娃娃，”老道的声音突然不疯癫了，变得低沉而沙哑，“你叫凌辰，对吗？”
凌辰点点头，握紧了拳头：“道长，你刚才……”
“我刚才什么也没做。”墨尘道长打断他，又恢复了那副疯癫的样子，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我只是看这草长得可怜，跟你一样，都是没人疼的娃……”他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走，脚步却比来时稳了些，“后山的雾，今晚要浓了……别乱跑，嘿嘿，别乱跑……”
话音未落，人己经走出了院门，拖沓的脚步声和哼唱声渐渐远去。
凌辰站在原地，手里的麦饼己经凉透了。他看向院角重新泛绿的凝气草，又看向后山的方向——那里，落霞观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今晚的雾，会浓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纹路清晰，和常人并无二致。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墨尘道长的出现，那突然恢复生机的凝气草，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颗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