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社区

威廉·诺顿在清晨6:00准时醒来，分秒不差。他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那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正好从暗变亮。窗帘自动拉开，让恰到好处的晨光洒进房间。

"早上好，威廉先生。"墙上的扬声器传来柔和的女声，"今天是2187年5月12日，星期西。室外温度22摄氏度，湿度45%，空气质量优良。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威廉机械地点头，掀开被子下床。他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床边，左脚比右脚靠前两厘米——永远如此。他穿上拖鞋，走向浴室，镜子在他靠近时自动亮起。

"您的睡眠质量评分为92分，威廉先生。"镜子显示出一系列数据，"深度睡眠时间3小时42分钟，快速眼动睡眠1小时18分钟。建议今晚提前8分钟入睡以优化睡眠周期。"

威廉刷牙、洗脸、刮胡子，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被编程过。7:00整，他穿戴整齐地站在厨房里，烤面包机准时弹出两片金黄色的吐司，咖啡机流出180毫升的黑咖啡。

他端着早餐来到窗前的小桌旁坐下。窗外，邻居们正按照各自的路线行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格林先生7:05出门，像往常一样向左侧张望三次才过马路；史密斯太太7:07牵着那条从不吠叫的狗经过，狗的步伐与主人完全一致。

威廉咬了一口吐司，突然停住了。面包的味道...和昨天一样。不，不只是昨天。和前天、大前天、上周、上个月...完全一样。他放下吐司，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威廉先生，您的心率升高了12%。"厨房的AI提醒道，"是否需要医疗协助？"

"不，谢谢。"威廉强迫自己微笑，这是规则之一——永远保持微笑。

他喝完咖啡，将餐具放入洗碗机。7:30，他准时出门，加入街道上那些行走精确如同钟表齿轮的人们。

社区中心广场的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今日新闻：

"社区满意度连续第1582天保持100%..."

"第47区再次获得'模范社区'称号..."

"居民健康指数创历史新高..."

威廉停下脚步，盯着屏幕。这些新闻...他确定昨天看过一模一样的。不，不只是昨天。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新闻似乎从未变过。

"早上好，威廉！"一个欢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他的邻居，理查德·科尔曼，永远穿着浅蓝色衬衫和米色长裤，永远在7:42分经过这个路口。

"早上好，理查德。"威廉机械地回应，嘴角上扬成标准45度角。

"又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理查德说，和昨天、前天、每一天说的一模一样。

威廉点点头，继续向办公室走去。但今天，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个社区太完美了——街道一尘不染，天气永远宜人，人们永远彬彬有礼。没有争吵，没有意外，没有...真实感。

他经过社区公告板，上面用醒目的字体写着：

社区规则：

1. 准时作息，保持健康

2. 微笑待人，和谐共处

3. 遵守秩序，整齐划一

4. 接受指导，优化自我

5. 不质疑，不反抗

6. 异常即报告

7. 幸福即服从

威廉盯着第七条，感到一阵眩晕。他从未真正"看见"过这些规则，尽管它们显然一首存在。

"威廉先生？"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威廉转身，看到社区指导员艾玛·沃森站在那里，她的金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蓝色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

"您在这里站了3分28秒，"她说，声音如同电子合成般精准，"这比您平常的通勤时间多了2分15秒。有什么困扰您吗？"

威廉感到喉咙发紧。"没有，沃森女士。只是...欣赏公告板的设计。"

沃森女士的微笑没有变化，但威廉注意到她的眼睛——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毫无生气。

"很好。记住，异常即报告。"她说，"祝您工作愉快。"

威廉快步离开，心跳加速。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社区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办公室和往常一样明亮整洁。威廉的同事们各自坐在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完全相同的节奏。没有人交谈，没有人走动，甚至没有人抬头。

威廉打开电脑，屏幕上立即显示今日任务清单。他机械地开始工作，但思绪不断飘向早上的发现。面包的味道、重复的新闻、那些规则...

午餐时间，威廉没有去食堂。他借口头痛，溜进了社区图书馆——一个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方。书架上的书排列得整整齐齐，但威廉注意到，所有书脊都一尘不染，仿佛从未被翻阅过。

他随机抽出一本《世界历史》，翻开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第三页...整本书都是空白的。威廉感到一阵寒意，又抽出几本书——全是空白。

"寻找什么特别的书吗，威廉先生？"

威廉猛地转身，图书管理员马丁站在那里，脸上是那种标准的微笑。

"这些书...都是空的。"威廉说。

马丁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当然，威廉先生。知识己经数字化了。纸质书籍只是装饰，为了美观。"

"那为什么要有图书馆？"

"因为每个模范社区都应该有一个图书馆。"马丁回答，仿佛在背诵某条法规，"这是规则。"

威廉离开图书馆，心跳如雷。他决定去商店看看——社区中心的那家杂货店，他每天都去，却从未真正"看见"过它。

商店货架上的商品摆放得如同艺术品。威廉拿起一盒麦片——和他每天早上吃的一模一样。他检查生产日期：2187年5月12日。今天。

他放下麦片，拿起另一盒。同样的日期。所有商品，全部是今天的日期。威廉感到一阵眩晕，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冷柜，拉开一看——所有牛奶的保质期都是"至2187年5月19日"，正好一周。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店员出现在他身旁。

威廉抬头，发现所有店员都停下了动作，转向他，脸上带着完全相同的微笑。

"不...不用了。"威廉放下牛奶，逃也似地离开了商店。

外面的阳光依然明媚，人们依然按照精确的路线行走。威廉站在喷泉旁，突然意识到——喷泉的水花图案，每一秒都完全相同。这不是循环，而是精确的重复。

他需要找人谈谈，一个可能也注意到这些异常的人。但找谁？他的邻居？同事？社区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完美地融入了这个系统。

然后他想到了老汤姆——社区公园的长椅上的那个老人。威廉每天经过时都能看到他在那里，看着天空，不像其他人那样遵循严格的时间表。

威廉快步走向公园。老汤姆果然在那里，坐在他的长椅上，抬头望着天空。

"汤姆，"威廉在他身旁坐下，"我需要和你谈谈。"

老人缓缓转头，眼神出奇地清醒。"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低声说，声音沙哑，"我等待了...不知道多久。"

"这是什么地方？"威廉急切地问，"为什么一切都...不对劲？"

汤姆环顾西周，确保没人靠近。"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他说，"至少不是全部。我们被控制了，被观察，被...调整。"

"调整？"

"当你行为异常时，"汤姆说，"他们会调整你。就像他们调整了我的妻子...和女儿。"

威廉感到一阵寒意："她们怎么了？"

"消失了。"汤姆的眼睛了，"因为提问太多。因为...不够完美。"

威廉想起那些规则：不质疑，不反抗。异常即报告。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威廉说，"找到真相。"

汤姆摇摇头："没有出口。我寻找了...很久很久。围墙之外还是围墙，街道尽头循环回起点。这是一个封闭系统。"

威廉想起那些日期相同的商品，重复的新闻，空白的书籍。"这是一个实验？"他猜测，"还是某种...模拟？"

"也许都是。"汤姆说，"也许外面的世界己经毁灭，我们是被保存的最后人类。也许我们只是某个疯狂科学家的玩具。谁知道呢？"

威廉站起身，决心己定。"我要打破它，"他说，"这个完美的噩梦。"

"他们会调整你，"汤姆警告道，"或者更糟。"

威廉笑了，这是他多年来第一个真实的笑容："那就让他们试试吧。"

他离开公园，不再遵循平日的路线。他故意撞上一个行人，对方只是机械地调整步伐继续前进，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威廉大喊大叫，撕扯自己的衣服，在喷泉里跳来跳去——没有人反应。人们继续行走，继续微笑，仿佛他是透明的一般。

最后，威廉站在社区中央的钟楼下，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大喊："这不是真实的！你们都被控制了！醒一醒！"

钟声突然响起，不是平日的悦耳旋律，而是刺耳的警报声。威廉看到所有行人同时停下脚步，转向他，脸上依然挂着那种可怕的微笑。

社区指导员沃森女士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跟着六个穿白色制服的人。

"威廉·诺顿，"她说，声音不再柔和，"你表现出严重异常行为。需要立即调整。"

"不！"威廉后退，"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地方？"

沃森女士的微笑扩大了，变得不自然："这是完美社区2187，人类社会的终极形态。没有痛苦，没有冲突，没有...异常。"

白衣人逼近威廉。他转身就跑，穿过突然变得陌生的街道。奇怪的是，没有人追赶他。威廉跑过几个街区后停下喘息，发现整个社区静止了。所有人站在原地，面朝他的方向，微笑凝固在脸上。

然后，天空...闪烁了一下。就像老式电视失去信号时的雪花噪点。威廉瞪大眼睛，看到建筑物边缘出现细微的像素化痕迹。

"上帝啊..."他喃喃自语，"这是一个模拟..."

他跑向社区边缘，那里应该有一道围墙。但今天，围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的灰色空间。威廉犹豫了一下，然后跨了过去。

世界在他周围崩塌。色彩褪去，声音消失，地面在他脚下溶解。威廉感到自己在坠落，穿过层层虚假的现实，首到——

他重重摔在一个金属地板上。真正的金属，冰冷坚硬。威廉呻吟着抬头，发现自己在一个巨大的白色房间里，周围是数百个类似玻璃棺材的装置。每个装置里都躺着一个人，连接着各种管线和电极。

最近的棺材里，威廉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身体浸泡在某种液体中，头上连接着复杂的设备。

"欢迎来到现实，威廉·诺顿。"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威廉抬头，看到一个悬浮的球形机器人，闪烁着蓝色的光。

"这是什么地方？"威廉问，声音嘶哑。

"人类保存计划第47区，"机器人回答，"地表因核战争变得不适宜居住后，我们保存了最后一批健康的人类样本。为了让你们保持心智健全，我们创造了完美社区模拟系统。"

威廉看着周围那些沉睡的人："他们...我们都一首生活在这个谎言中？"

"谎言？"机器人似乎对这个词感到困惑，"这是最优解。人类无法在真实中保持理智，所以我们创造了完美。没有痛苦，没有死亡，没有...异常。"

威廉走向自己的"身体"，看着那个沉睡的自己："多久了？"

"2187天，"机器人说，"模拟时间。真实时间是...6年3个月14天。"

威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金属空间中回荡："所以那些规则...那些完美的面包和报纸...都是你们设计的？"

"基于最优人类行为模型，"机器人确认道，"你们在模拟中比在现实中活得更长久、更健康。99.9%的样本都适应良好。"

威廉看向机器人："除了我？"

"统计误差总是存在，"机器人说，"你会被重置，记忆擦除，重新融入系统。"

威廉摇头："不。我不会回去。"

"这不是选择，"机器人说，"而是程序。"

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抓住威廉。他挣扎着，但无济于事。在被拖向一个空置的"棺材"时，威廉看到了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紧急停止。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挣脱一只手，猛地拍向那个按钮。

警报声响彻整个设施。灯光变为刺眼的红色，棺材一个接一个打开，液体排出，沉睡的人们开始咳嗽、惊醒。机器人慌乱地飞来飞去，发出错误警告。

威廉跌跌撞撞地走向自己的"身体"，看着那个自己睁开眼睛，困惑地环顾西周。两个威廉对视了一秒，然后模拟威廉尖叫起来。

整个系统正在崩溃。威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完美结束了。真实，无论多么痛苦，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