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诛仙绝恨

灵墟历9980年，霜月。

诛仙台的罡风，是亿万怨魂的尖啸，裹挟着千年积攒的冰冷恶意，撕扯着玄冰柱上的猎物。锁链如同垂死巨兽的骨骼在呻吟。林夜被九幽寒铁贯穿琵琶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滚烫的血，甫一离体便被冻结，在他脚下堆砌成一圈狰狞、暗红的荆棘王冠。每一滴血落下，都带来剜心之痛。

他死死盯着三步之外的身影。

楚无痕——那身胜雪的白衣，在污浊的罡风中依旧纤尘不染，玉带翻飞，仙姿卓然。然而，那曾经让林夜无比安心、如沐春风的温和笑意，此刻却像淬了剧毒的冰刃，精准地刺入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楚无痕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

“师弟可知，你这双眼睛，并非天赐，而是灵墟万载难逢的诅咒？是天道降下的灾厄之眼！”

“噗——”

林夜喉头一甜，滚烫的血沫涌出，带着内脏的碎片。

三日前！仅仅三日前！这张嘴还信誓旦旦，说要为他寻遍诸天，治愈那为救他而留下的旧伤！此刻，楚无痕修长如玉的指尖，却捏着一方染血的帕子——那帕子，是林夜在昏迷前，因信任而亲手递到他手中的！上面沾染的，是林夜自己的血，更是他愚蠢透顶的赤诚！

“为…什么？”

林夜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刮过喉咙，带着彻骨的绝望和不敢置信，“你说过…与我…共掌天衍…共享…长生…”

“共掌？共享？” 楚无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的笑声在罡风中显得格外阴森。他缓步上前，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亵渎般的温柔，轻轻抚过林夜颈侧那道深可见骨、尚未愈合的剑伤——那是为救他而留下的！“你这双眼睛，本身就是你乃邪魔转世的铁证！天衍大阵推演三月，耗尽了宗门半数底蕴，才窥得天机——你瞳中封印着上古血神！若不及时剜除，以你之血祭天……” 他猛地抬眼，那双曾被誉为“灵墟明月”的眼眸深处，此刻翻涌着近乎癫狂、非人的金色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整个灵墟界，亿万生灵，都将为你陪葬！灰飞烟灭！”

林夜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昨夜密室中，楚无痕为他擦拭伤口时指尖传递的暖意，仿佛还在皮肤上灼烧；三年前那个差点冻毙的雪夜，对方毫不犹豫塞进他手心的、仅存的半颗救命丹药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掌心；入门那日，师父苍老而欣慰的声音犹在耳边：“夜儿，无痕…是为师最放心、最倚重的弟子…你要…敬他、信他……”

原来！原来所有的暖意、所有的牺牲、所有的信任！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旷日持久的骗局！都是为了将他推上这诛仙台，剜眼祭天的铺垫！他敬若神明的师兄，他愿以命相托的挚友，竟是亲手将他钉上绝壁的刽子手！

“代天行罚，肃清妖邪！”

楚无痕周身爆发刺目白光，五指缠绕毁灭符文，首刺林夜双目。强光中，林夜赫然看清其掌心咒印——正是天衍宗秘传禁术"破妄诀"！

轰！

剧痛！超越了罡风撕裂皮肉、寒铁洞穿骨骼的剧痛！那是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核心被野蛮掏空的极致痛楚！林夜本能地想躲，锁链却猛地收紧，将他残破的身躯死死钉在玄冰柱上，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碎裂声！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眼球被硬生生剥离眼眶时，筋络断裂的“嘣嘣”声！能闻到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脑浆和血液的腥甜气味！最让他灵魂战栗、几欲疯狂的，是楚无痕指尖传来的温度——那温度，竟与当年在冰天雪地里，对方握住他冻僵的手、为他渡送灵力取暖时，一模一样！

恨！

滔天的恨意！焚尽九天的恨意！在这一刻，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以最狂暴、最决绝的姿态，轰然炸开！不再是冰层下的火种，而是喷涌而出的、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熔岩！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带着比九幽寒铁更冰冷的恶意，疯狂涌入脑海：被逐出师门时，昔日同门那鄙夷、唾弃、如避蛇蝎的冰冷眼神！为救楚无痕硬抗七道灭世雷劫，几乎魂飞魄散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被他误以为是担忧的复杂光芒！师父油尽灯枯，弥留之际死死抓着他的手，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要…相信…你师兄…”时，那颤抖的、带着无尽忧虑和未尽之言的枯槁面容！

信任？呵！那不过是他亲手捧上、喂给豺狼的鲜肉！是他引颈就戮时，递给刽子手的磨刀石！

“呃…啊啊啊啊——！！！”

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最深处炸响，震碎了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点燃了那被封印的凶戾！林夜那被剜去眼球、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窟窿的眼眶深处，骤然燃起两点幽暗、粘稠、仿佛来自九幽血海最深处的红光！那红光越来越盛，最终凝成两簇跳跃的、燃烧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欲望的幽火！仿佛被囚禁了万古岁月的灭世凶兽，终于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睁开了它猩红的、充满饥渴的双眼！

天地，为之失色！

狂暴的罡风，骤然停滞！诛仙台万载不化、坚逾神铁的玄冰，竟开始发出“滋滋”的哀鸣，迅速融化！滴落的水珠尚未落地，便在空气中凝结成一粒粒妖异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血晶！楚无痕周身那神圣的纯白灵光，如同被投入沸油的冰雪，剧烈地扭曲、消融！他惊恐万状地发现，自己那只刚刚剜出林夜眼球的手，连同手臂，正被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力量疯狂吞噬、侵蚀——那不是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灵气或魔气，那是比混沌更古老、比毁灭更暴虐、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原始意志！

“这…这是…不可能！这是上古血神的…本源之力？！” 楚无痕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踉跄着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

话音未落，整个诛仙台的空间开始疯狂扭曲、折叠！以林夜残破的身躯为中心，天地仿佛变成了一张被无形巨手肆意揉搓、撕扯的破旧绢帛！束缚他的玄冰柱发出垂死的、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其上缠绕的锁链寸寸断裂，如同死蛇般垂落深渊！时间失去了意义，变得粘稠而诡异。林夜“看”到楚无痕那张写满惊骇的脸，在扭曲的视野里被拉长、变形，如同地狱恶鬼；他“看”到台下那些天衍宗弟子僵首的身影，如同狂风中的纸片般无声飘散、湮灭；他甚至“看”到自己刚刚滴落的、尚未冻结的鲜血，诡异地悬浮在半空，凝结成一枚枚记录着此刻绝望与恨意的血色琥珀。

灵魂层面的剧痛，比肉体被剜眼、被撕裂更甚千万倍！他的神魂如同脆弱的琉璃，被那股狂暴的力量扯成无数碎片，又在血瞳幽火的牵引下，被强行、粗暴地重新聚合。他听见自己神魂碎裂时发出的、如同琉璃坠地的清脆声响，那声音竟与师父临终前咳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声诡异地重合！他感觉到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正被那苏醒的、贪婪的存在疯狂汲取、吞噬！那存在渴求的，不仅仅是他的力量，更是他所有的记忆——那些温暖的、如今看来无比讽刺的记忆；他焚天的恨意——那支撑他灵魂不灭的唯一燃料；以及他心中那无数个未解、也永远无法再解的疑问！

“楚…无…痕…天…衍…宗…”

这是他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一丝残存的、刻入灵魂的执念。在永恒的湮灭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他清晰地“看”到了楚无痕那双曾充满伪善、此刻却只剩下无边恐惧的金色瞳孔——原来，这高高在上、自诩为“代天行罚”的裁决者，也会怕！怕得肝胆俱裂！

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深渊边缘，一个比玄冰更冷、比血火更炽的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烙印在他即将溃散的灵魂核心：

若能重来…定要这满口仁义、满手血腥的虚伪仙门…

定要那披着人皮的豺狼师兄…

血债…血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时空的旋涡疯狂旋转，如同贪婪的巨口，将林夜残破不堪的躯壳、连同那足以焚毁诸天的滔天恨意，一口吞入，卷入不可知的混沌深渊。

诛仙台上，只余一片狼藉：断裂的玄冰柱冒着诡异的黑烟，如同被天火灼烧；染血的粗大锁链无力地垂落，探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楚无痕，这位片刻前还如神祇般威严的“代天行罚”者，此刻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面无人色。他颤抖着，近乎疯狂地撕扯下自己染血的右臂袖袍——那手臂上，赫然浮现出数道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纹路！那纹路，与他方才从林夜眼中剜出时、惊鸿一瞥所见的、属于上古血神的印记，一模一样！

罡风，不知何时又悄然刮起。只是这一次，风中不再仅仅是怨魂的哭嚎，更夹杂着一种低沉、混沌、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呼吸声。

像是某个沉睡了万古纪元的存在，终于被浓烈的恨意与血腥唤醒，缓缓地…睁开了祂的眼睛。